小站来了医大的学生
导读在走的前夜,我朋友的老姨难产了。我现在知道,学医的不见得会接生呀。真难为他们了,几个男大学生,几个没结婚的人,投入令人紧张的救护。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
人们刚刚摆脱了挨饿的阴影,一个划时代的运动紧接着就来了。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哟,浑浑沌沌的,国将不国了,人也不人了,一切都乱了。我们住在一个平凡的区间小火车站。人们按部就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淡淡,就这样生活着。
恍然间一切都变了,举着红旗大串联的红卫兵小将们经常路过小站,他们满街筒子的贴标语撒传单,走累了就扒火车,也不用买车票,因为他们是伟大领袖的客人,谁也管不了。火车的车厢里沙丁鱼似地挤满了进京的小将们,车站的工作人员及其家属,忙不迭的给他们送水,这也是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
当时,我的父亲是小站的站长。当然,这也属于挨斗的小走资派的范畴,除了写检查撅屁股,还得和红卫兵小将们不厌其烦的解释红灯停绿灯行的道理,因为小将们觉得,红色是革命的,只有红色才能向前行。放下这些暂且不提,一天,父亲认真地告诉我,小站要来大学生了!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呢?原来他们是北京医科大学的学生,奉诏来此地实行战备疏散。这是政治任务,谁也不敢违抗。天晓得,学医的大学生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他们来了,来了四五个人,简单的行李,朴素的打扮,一个个没有精神,像霜打的茄子。记得,他们住在铁路的信号工区,一间大大的房子蛮宽敞的。来了干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他们,挺腼腆的,我们,在静静地观察。车站上怎样安排,我们不晓得,就知道他们比我们大不了多少,长得都是孩子像儿。我发现,他们有时在学习,有时在玩牌,有时在下棋,有时还在唱歌儿。只是唱的我们听不懂罢了。渐渐的,他们接触了我们,我们也接触了他们。我们,因为所以的关系上不了学,他们,因为所以的关系毕不了业,“大战在即”的紧迫,把他们疏散到这里,我们有机会相遇了。
现在听起来可能是笑谈,那时,但凡与政治任务挂上了钩就是天大的问题,不然,他们来不了小站。生活,人们得生活。不管你是谁,都得和柴米油盐打交道。我们发现,他们其实也挺苦的。吃饭,买生活日用品都非常仔细,有时还不吃饭。
他们的头儿,姓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其他几个人依次姓张,姓洪,姓赵,姓李。老李的年龄最大,比头儿的年龄都大。其中姓洪的小伙子长得最帅气,眉清目秀大姑娘似得。
过几天,他们开始工作了。那是啥工作哟,拿个听诊器,给车站的老老少少检查身体。他们是认真地,敲敲打打,听听看看,蛮像回事儿。话说回来了,真是查出了毛病。山林她妈就查出是肺结核,把人吓了一大跳。于是,山林妈住院了,由于救治的及时,山林妈的病很快就好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大学生在小车站赢得了名声,三里五村的农村人也慕名前来。要说那时的人就是傻,堂堂北医大的学生,出来一个就是专家。小病小灾儿的,在人家不在话下,现在可能都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天气冷了,渐渐的又暖了。
我们,已经和他们打成了一片。他们是大哥,是师长,他们给了我们许多许多。记得有一天,李大哥要给我们做沙拉,让我们尝尝鲜儿。哎哟,啥叫沙拉,好吃吗?按他的吩咐,我们拿来了淀粉,土豆,西红柿,青椒,对了,还有鸡蛋。我们玩儿着,他们忙着。一会儿,沙拉做好了。这是啥玩意儿哟,粘粘糊糊,甜不拉叽的。他们吃得很香,我们对付了几口,毕竟我们吃了外国人的饭。
他们有吉他,有手风琴,还有口琴。吹弹挺好听的歌儿。
我记得,有一支歌儿叫《小白船》,悠悠的,缠绵的,他们唱得很投入,洪大哥的眼里还带着晶莹的泪花。有时,他们也会抽上一支烟,我记得,那是过滤嘴儿烟,我们管它叫带把儿烟,一般人都没见过。
他们参加了铁路区间站的巡诊,加入了疾病的防治,整天忙忙碌碌的。车站的大妈大婶儿见惯了他们,这家请那家拉,吃上了百家饭;附近的老百姓认可了他们,时令水果河鲜蔬菜堆满了小屋。他们活跃了,脸上有了笑容,我们,成了他们的“跟屁虫”,拿拿仪器,抱抱器械,俨然“小大夫”。
闲暇。他们拿我们做“标本”,在我们的肚皮上画上许多的点点儿,一边讲解一边画。这是心,那是肺,这是胃,那是肝,大肠,小肠,肾,胰,膀胱……把人弄得浑身痒痒,吓得一愣一愣的。
我们家是他们的据点。我和几位大哥非常熟,吃啥好吃的,他们都少不了。他们学医学,也爱文学。“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还有,果戈理,赫胥黎,红与黑,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从他们那里我们知道了许多许多。我在小伙伴儿中爱文学,他们没少教我、鼓励我,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语言,远远超越了学识与年龄的概念。他们是有知识的,思想是开放的,一但融入社会,便表现出极大的兼容性。
记得那是五一前,在他们的带领下,我们第一次开始了乍暖还寒的游泳经历。本地人,再过两个月下水都不迟。那水凉的,凉得彻骨,凉得激灵,我们的脸红红的,身上红红的,全身有些发僵。在他们的“唆使”下,我们有了第一,有了不在游泳季节游泳的经历。
气氛融洽了,他们也要走了。
在走的前夜,我朋友的老姨难产了。我现在知道,学医的不见得会接生呀。真难为他们了,几个男大学生,几个没结婚的人,投入令人紧张的救护。在他们的努力下,赢得了时间,最后,我朋友的外甥女出世了。
人们满怀感激,我们互相噙着泪,感动着震撼的一幕。
他们最后都走了,在锻炼的评语里,人们,对他们的评价极高,极高。他们返回学校不久就毕业了,各奔东西了。多少年来,我们断续还有联系,他们在大西北,在京城,在东北,各自有了家庭,有了事业,成了一方水土的顶梁柱。现在,他们有的是博士,导师,有的在美国留学又回来,有的是院长。
我相信,他们忘不了蹉跎岁月,忘不了小站的大妈大婶儿,忘不了他们的那些小兄弟。岁月冉冉光阴如梭,一晃我们都老了。现在只是隐约知道他们在哪儿,老来聊发少年狂,我要去找他们,找他们!叙一叙旧情,想一想当初,谈一谈现在。
人生能有几回合?我们这代人重友情,非常珍惜友情且杂念少,真的,非常珍惜!我相信,今后在京城,在海南,在西北,在大漠,我们会约见,会的。我们会畅所欲言一醉方休,只要身体行,我想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