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昨天潇洒淡出

导读秋风开始收藏树木叶子的日子里，我却决计忘掉小易，忘记过去，忘记和她相处的所有细节，忘记半年以后的重逢，忘记生命中的昨天，因为我和小易谁也无法知道。

同室的小易请病假两日后复来上班，我便问及所患何病及康复情况，她略显腼腆地告诉我，只是妊娠反应，很明显，很强烈，与生病无异，休息两日便完好如初，我才得知，小易怀孕了。

此后，即使小易不在跟前，我的想象中她的肚子也在一天天大起来，并且，她的越来越大的肚子差不多要把我从她的生活中挤出去、挤出去，那些日子里我心里的感觉就是所有男人们心里明明有想法但又不敢明示又不能明示的那种感觉。

我和小易的分别肯定是在所难免的事了。

我开始做一些心理准备，当然是和小易分别的心理准备。我必须做。

小易很年轻，年轻得还没有完全脱去稚气，但也到了合法的婚嫁年龄。同处一室一年多，我觉得小易只是一个普通的同事，除了她是女人我是男人之外，我眼中的小易并无多少过人之处，充其量，她的优越之处也就是年轻。我和小易是毋庸置疑的两代人，无论从哪一方面说，我们之间当有适当的距离，我一直把这个距离把握得很好、很合理、很得体。几个月后，我参加了小易的婚礼，做新娘的小易很漂亮，但也是天下新娘们千篇一律的漂亮，我并没有发现一身新娘装扮的小易有哪些堪称为美的元素。婚礼只是一种仪式，新娘装和新娘妆也只是一种格式或公式。也许做新娘的女人谁都想出奇，但事实上谁都想出奇的结果便是谁都没有出奇，因为多数人的婚礼本身已经不是出奇的事情，只是人生过程中的一个平凡普通的标点符号，标点符号固然有一定的作用，但是它们所断开的语句和语句所包含的内容才是主要的。不过我也肯定一点：举行了婚礼之后，小易就成大人了。

迈进了婚姻的门槛，小易显然抛却了做姑娘时的拘谨和矜持，举止顿然大方了许多，性情也频频喷发出更为灿烂的阳光。在身份问题上，小易的举动令我吃惊，她大有和我“平起平坐”的架势，并且，她争取这份平等的权利的力度很大，差不多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看得出，小易自己开始认为她已经获得了两个重要的资格：一，大家都是同事，民主权、工作权、话语权、知情权、表达权、娱乐权诸权力绝对平等；二，婚姻状况都是已婚，都取得了成年人的资格，完全可以参与关于成年人的任何内容的业余“论坛”。事实证明，小易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巨大明显的差异而阻碍她的个性张扬，对我这样“师叔”级别的人也不无戏谑和攻伐。当然，我历来主张同事之间不应该有明显的身份界限，但是明显的年龄界限势必会滋生这种身份界限，这似乎是人的通病。小易却不这样想，也不这样做，她的率性而为令我感动，和年轻人相处果然能让人变得年轻，和小易在一起我真的快乐。同事之间相处的时间大概要长于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工作的间隙里也便无所不谈，同事之间在工作的间隙里沟通交流也便成了工作中不可或缺的环节和过程。谈工作，也谈生活。谈工作自然要说到工作压力和工作资源分配的不公平，要说到人际关系，当有人言及领导们的“猫腻儿”之时，小易总是三缄其口，不涉泾渭；当有人提到同事之间的“江湖恩怨”时，小易也总是保持沉默，不交秦晋。我便觉得这小媳妇儿一定研究过《中庸》，或者至少其父母曾经授之以《三言》，如此富有城府的“80后”简直可算是种群中的“珍稀”个体了！小易会参与办公室里的“荤段子论坛”，只是当段子太“荤”的时候，小易婚前的腼腆和羞涩也会给逼出来，挂在很稚气也很俊俏的脸上，宛如秋天熟透的苹果。

工作之余，我和小易交谈甚多，她喜欢跟我聊，我也喜欢和她聊，所聊内容很广泛、很投机。我想，不论是上帝造的男女还是女娲造的男女，男女之间总会发生自然而然的的思想和情感的碰撞，并且碰撞都会很顺利，碰撞也容易迸出火花，火花也容易让两个人的心灵很快升温，不知道这应当算作男女之间的宿命还是幸运。我和小易都爱听歌，我们常常谈及音乐，但我又不能谈得太多太深，因为小易毕竟还很年轻，她的知识基础不至于足够牢固，她的知识领域不至于足够广泛，她的心灵感悟能力应该和她的年龄一样稚嫩，我不想在小易面前显出居高临下的样子，甚至不敢这样想，我也不想让小易仰着头望我，这样不公平，不友好，甚至有些残忍。我总是谨慎地寻找我们都感兴趣的契入点，我必须以她的话题为话题，以她的爱好为爱好，以她的感受为感受，以她的快乐为快乐，都了解的都关注，都关注的都喜欢，都喜欢的都评论。这样，我和小易之间，总有快乐的花儿不断开放。我和小易就像清水中的两条鱼，的确，我们之间，除了快乐，只有清水。我戏笑她追逐时尚果然还是个孩子，小易便戏称我是还算年轻的“老过时”，但无论怎样的“对垒”，都是有恩无怨，皆大欢喜。

我们也谈生活。我告诉她我的童年和我的三十岁之前的人生和生活的艰难，小易说她能理解，她父亲曾向她讲述过，小易能以她的诚意和有限的能力诚恳地给我悲苦的过往播撒一些亮丽温馨的阳光，能够以她的想象力将我久久受困的心灵放逐出去，给我的童年虚拟出一条生路，它能够理解和接受我们这一代人的不幸，她说她的父亲曾经如此。不过，我更加感激小易对我的肯定：经历过那样的时代，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是很优秀的！小易真这样说过。

小易很直率，她从不忌讳向我倾诉工作上的焦虑和生活中的苦恼，甚至成长的痛苦和欢乐，我当然就要帮助她，分享她的欢乐，就像帮助我的女儿，分享女儿的快乐。

去年，蝉声刚开始把夏天拉长的时候，小易终于不能继续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上班了，她必须提前请产假。小易特意来向我告别，小易感谢我，但我没记住她感谢我什么，小易又说，半年之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这句话我记住了。

我曾经满怀信心地期待半年之后的那些美妙的日子，我曾经盼望小易快些回来，因为我喜欢她，我想她。

去年中秋节前三天，我收到了小易发来的短信，她平安生产了，她生了个儿子！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小易不可抑止的幸福和满足，我想，我和小易一样幸福。

秋风开始收藏树木叶子的日子里，我却决计忘掉小易，忘记过去，忘记和她相处的所有细节，忘记半年以后的重逢，忘记生命中的昨天，因为我和小易谁也无法知道，半年之后的时日将会是什么样子。小易一定会回来上班，我和小易也一定能够重逢，但我们谁也不能保证我们还能和从前一样同处一室，接续快乐。生活就像棋局，棋局没有完全相同的过程和结果，我和小易相处相守的一局已成过去时，我和小易的分别的这一局是正在进行时，而我和小易重逢的下一局是一般将来时，将来，明天，谁也无法预知。未来的日子里，我会有新的同室同事，小易也会有，明天一旦来临，一切都会是新样子。心灵的磁盘不能写入太多，我应该学会随时清空，以加速心灵接纳生活的速度，我必须让心灵潇洒地淡出尽管十分美好但也有诸多失落的昨天，如同我必须接受出乎意料的将来。人生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够选择但必须是要勇敢接受的。曾经美好，曾经快乐，这就足够了，心灵可以回味昨天的幸福快乐，但心灵无须被昨天牵绊，心灵应该真诚地行走在今天的路上，愿意的话，可以想象一下明天早晨的太阳。

在我的心灵还没有完全淡出昨天的美好和快乐的时候，在我还没有完全忘记小易的时候，我祝福小易，平安，健康，快乐。

2011-2-24作于未末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