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

导读地铁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喷香，不知是谁向单调的蒸笼里添了几滴味?。我使劲吸了吸鼻子，是记忆深处的味道。十年前，卖食品报刊的小屋，像蘑菇似的生长在无光的地铁站里。

听歌的时候，感觉有人扯我的裤脚。低头看见一个男孩伏在地上，正弓身在找着什么。这男孩五六岁的光景，不知是因为旧了还是沾满泥土的缘故，身上毛衣已经无法辨认颜色，小脸黝黑，好像正在闹脾气，像条进蛊的泥鳅一般扭来扭去。有只突然伸过来的手扯他的衣领，孩子的脖颈立即挺直，停止了活动，那手推了推他的后背，他继续朝前面的人墙中间钻去，仿佛就算折断颈子仍然不甘退后。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啊，定是风吹日晒了太久，指甲里残留着灰色的物质，皱纹下面掩盖的是交错的血管。它的主人双膝着地，跪行着，很快向我靠近，我感受到了她的可怜之势迅速的向我压过来，于是尽可能的向后靠了靠，像是感觉被露珠砸到触角的蜗牛，迫不及待的要缩回壳子里去。

“全家平安……”女人的声音响起。她是孩子的同伙，我想。女人背着双肩背，那里面装着水壶和食物，拉锁敞开个小口，里面还露出了一角棉絮。

“好吧……”我在心里默念，从包里翻出两元纸币递给她。

“全家平安……”她继续说着，不过头转向了另一个人，身体也偏了过去。我知道她的话是对整个车厢的人说的，可没多少人肯像我一样为她掏腰包。

几首歌溜冰似的悠然而过，地铁钻了一个又一个黑洞，依旧安然无恙的逃了出来。在这个拥挤的车厢里，上帝赐给我一个座位，当我感激涕零的欲将身体与残留着温度的座椅完美的贴合，突然发现自己难以动弹了，只剩下摆着一张悲剧扑克脸的头颅带能转来转去。于是我不再感激上帝，因为此刻我像一本被一只强大有力的手硬生生塞进书架的图书，一边紧贴着书架粗糙的木头，一边遭受着一整排图书投来的不满的目光，没人能看见我的封面封底制作的多么精美，光溜溜的书籍上、我单调的名字自然也被忽视。果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处处得以体现。我耷拉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尽量让身体呼吸，在挤压中给头脑腾出一点思考的力气。

人群里闪出一条三角形的小路，而远看过去更像一个洞穴。一个背着书包的女人抱着孩子，同样也是双膝着地，徐徐而来。她不是刚才的她，却是同样的她。

“一家平安……”她说，怀中的孩子还在熟睡。瞧，台词都一样。她的目光向我看来，盯着我的围巾，或者是脸。我无奈的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的无助，我确实连手都抽不出来，有几次我想伸手掏出Mp4调调音量，但都迫于身边胖女人那犀利的眼神，没敢施行。她满不在乎的扫了我一眼，抛弃了我，同样的，像人墙冲撞过去，开辟另一番天地。

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我推了推胖女人的胳膊。

“干嘛你？！”

“劳驾……”我不顾昨晚熬夜的困倦，起身，终于把身体从人肉和棉花的树丛里拯救了出来。

“总是在梦里，我看到你无助的双眼，我的心……又一次被唤醒……”似乎每一个卖唱艺人都是唱许巍的歌成长起来的，但是版本各异。

歌声在人群中展开一片田野，连着天边的夕阳，茫茫稻谷之间闪烁着等待的身影，风摇着纺车织一大片帛锦，夕阳的尾巴轻拂她的脸颊。人们仿佛都沉浸在这牵魂的歌声里了，没人再理会饥饿的艺术家。我看见他像梵高一样，在田野里的麦垛上躺下，等待来自兄弟的救赎。

突然，梵高停止了弹唱，面向我站着。

我摸遍了裤兜，找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递给他。

“谢了您呐，今儿我可算是开张了！”他继续向前，重赴她们的道路，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地铁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喷香，不知是谁向单调的蒸笼里添了几滴味?。我使劲吸了吸鼻子，是记忆深处的味道。十年前，卖食品报刊的小屋，像蘑菇似的生长在无光的地铁站里，给早出晚归的城市工蚁们提供片刻的温饱与惬意。每个周末的清晨我背着琴匆匆的赶上一号地铁，手里必会提着在地铁里买来的汉堡，那是一种蓝色的汉堡纸，包裹了我的困倦，而后化作味蕾的满足。

现在我唯一想的，就是胃中的饿，但翻了翻衣兜，买早餐的钱已经给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