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海
导读这时的海风很凉,能轻易的穿透、侵入她火热的身体,一点点地消化掉附着在她皮肤上的汗水。她习惯性的抱臂,仰起头,让还未留长的发丝在海风里飞扬。
那个梦里,月光为她披上外套后就离开了。
黎明未来的夜之深,她醒来,蓬乱着头发。枕头下面不合时宜的躺着些什么,硌着肩,这搅了她的深眠。喝了杯子里剩下的酸奶,在盛夏的夜,酸奶发出的一阵酸骚的气味使她微微皱眉。酸奶是她最终爱的食物,在易倦的夏天里,通过切肤的感受向她发出尖锐的警示。
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杂志,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买这种时尚杂志,铜版纸上的模特笑靥如花,优雅的姿态在心情烦躁的时候看来不过是搔首弄姿,而杂志上那些推荐的时尚品牌总有她闻所未闻的,这样看来,无人认证,便自明无知。
杂志被丢向沙发,“啪”的一声打在牛皮靠背上。
床头的相框里装着她童年的模样,额前的碎发背到脑后,扎着高高的辫子,白色衬衫的灯笼袖上滚着红色的花边。趴在椅背上,头左偏靠近手肘,微笑的看着镜头。那是她第一次化妆,也是她童年时十分可人的模样。
看了看女孩的微笑,然后拿起镜子,此时盯着自己的是一张焦虑暴躁的脸,头发像初春抽枝的柳树,泛着榄绿色的光,有些还不争气的弯曲的翘起。
只有在这样的夏夜,她才会突然开始想念北方干燥的冬天。想在萧瑟的秋风里绵软潮湿的吻,在饱含黄沙的春风里初生的绿色的骨朵,在历史洪流中矗立着的古老建筑,在人潮中翻滚着的车轮,在没见过海的土地上拔地而起的游泳馆里流淌着的水池,还有跑场子的乐手们遗忘在胡同里的红音。
此时,曾经渴望的海近在咫尺,睡在她身边,现在想念的家所处何向,睡在梦里。她确是一件历经时光洗尘的布衣,晾在绳上,穿在身上,丢在柜里,洗练过后被遗忘在另一世上。
她再次躺了下来,摇着母亲带来的蒲扇,思考怎样度过接下来的无眠之夜。
翻身多次,汗水粘连在脊背和衣服的狭小空隙中,发丝之间也冒出了些许热汗,但很快就冷却了。窗户大开着,自由进出的海风吹着窗帘,又把酸奶的气味带过来一些。此时此刻,她片刻的镇静在炎热的无法延续的梦境边缘几近崩溃。
她翻身下床,跪在茶几旁边,趁着黑暗,半个身子伏在玻璃板下面,右手撑地,左手向每个方向来回的摸索。抓到了冰凉的金属,她抓起钥匙圈,拎在手里“叮铃叮铃”的摇晃。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手抓着窗框,左腿使力,她就在窗框上站的平稳,低身跃下,双脚着地。她又把上半身探进屋里,拉好窗帘,关好窗户。世界上的事情就需要如此繁杂的程序来完成,而在闲暇的夏夜里这忙碌正是她所需要的。
这时的海风很凉,能轻易的穿透、侵入她火热的身体,一点点地消化掉附着在她皮肤上的汗水。她习惯性的抱臂,仰起头,让还未留长的发丝在海风里飞扬。
她本想从海崖上跳下去的,她一直想这么做的。但是白天海滩上聚集着千万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她难以做出如此决绝的姿态,这会使她像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一样,惹人耳目,众议非非。
犹豫着,她还是走下了海崖,在海滩上奔跑着,褪去浮华长衫,最后跃进海里。
她感觉到自己已经游到了隔离网的旁边,无尽的自由在禁忌的另一端与她相守。仿佛能看见虎头虎脑的白鲨游过来向自己示好,他的眼睛如繁星一般明亮。再往下潜,便是成群的银色鱼种,喷墨的乌贼、大型如山的海龟也在,这些有的在海洋画报上见过,有的则是在海洋馆里。一只布满吸盘的触角挽住她的小腿,像是请求一般的停留,她看见他深藏在珊瑚与沙土之间的深邃的眼睛,然后微笑着拒绝。最深处,像虾子一般的细小身躯悠闲地生活着,四处漂浮着的还有身体清透的水母。
怎样留在深海里,她想。怎样与水母牵手,怎样与珊瑚同眠。披上一袭银色的鳞衣,不必思考生命的清流怎样猛地扎进现实的河流,并且完美的与其同流合污,单薄的火苗怎么供养盛大的火炉。
对空气本能的需求牵制着大脑控制着行动,紧绷的身体放弃了任何动作,毫不费力的浮上海面。扑面而来的热气没能让海水迅速地升温,但在橘红色的日光中她确实感到了绕身的温暖。再过不久,海上的号子就要吹起来了,她必须尽快到达蜗居的洞口。
被一只海鸟叼起来的时候,她仍然想着遥远的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