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
导读朱桂花伸出干柴棒似的双手,捧着儿子坟上的一把新土说到:“孩子,娘问你,你恨娘吗?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连娘的最后一面也不见就走了?
深秋的早晨特别凉,大地刚刚从沉睡中醒来,就被一层薄雾遮盖住她那沧桑容颜。
在通往莽山墓地的路上,七十多岁的朱桂花老人由南向北艰难地走着。苍老的她佝偻着身子,左手拄着槐木拐杖,不时的在水泥地面上“敲打”出清脆的“邦、邦”声。她右手扶着肩上的扁担。扁担的一端挑着纸扎的“摇钱树”,另一端挑着纸扎的“聚宝盆”。两脚吃力地向前挪动着,一步三摇,几乎触地的扁担不时地发出了轻微的唰唰声。她上身穿一件灰色对襟褂子,显得有些肥大,鼓鼓囊囊的不怎么合身;下身是黑裤子,裤腿用黑色的带子裹得紧紧的。今天是死去儿子拴住的五七日,她说这时儿子不能离开娘,她想来这里好好看看儿子,给儿子说说话。
五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朱桂花的丈夫王贵不幸溺水身亡。当年三岁的儿子拴住常哭着对她说:“娘,爹爹死了,以后谁疼拴住?”朱桂花将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任凭泪水在脸颊上流落。当年二十五岁的她就暗自发誓,一定让儿子过得好,绝不能让他因缺少父爱而受委屈。那时的拴住,就是她的心肝她的命根子。
当年正值青春年华的朱桂花虽然算不上漂亮,却也五官端庄,面容清秀,一米七的高挑身材,粗粗壮壮的,是一把干活的好手。王贵死后还不满一年就有不少好人家托人上门说媒。朱桂花的父母兄弟姐妹也劝她趁年轻赶快再找一户好人家。然而,朱桂花却不这样想,她认为自己一个人能很好的将孩子养大,孩子虽然失去了爹,再不能让他受委屈。
那时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当时生产队里有些男人干不了的活,朱桂花都能顶起来。当然能干的朱桂花还有一双灵巧的双手,她会扎纸马、纸人等一些祭祀死人用的东西,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总少不了求她帮忙。人们为了答谢她,常常送些好吃好用的东西给她,有时也给些钱以示感谢。所以,拴住虽然没了爹,吃的穿的用的东西都不缺乏,娘俩的日子过得比较顺畅,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朱桂花时常牵挂阴间的丈夫,她给丈夫扎糊各种衣物和生活用品,然后带着拴住把这些东西静静放在王贵墓前烧掉。
生活中朱桂花最担心的是拴住生病。一旦拴住得了什么病,朱桂花就会一边焦急的带他看医生,一边求丈夫保佑他快点好起来。她甚至还祈求上苍,让自己代替儿子生病受罪。拴住十八岁那年夏天,肚子突然疼的要命,到医院一检查是肠梗阻,需要立即动手术。但在手术过程中需要输血,当时医院里没有现成的血源,医生就督促朱桂花赶快找人输血。谁知四十多岁的朱桂花胳膊一伸说:“大夫,我是她娘,抽我的。”大夫说:“即使血型对,你一个人能抽多少血?你承受的了吗?”朱桂花说:“快验血型,抽多少都行,只要能救儿子。”化验结果出来了,朱桂花的血型和儿子的相同。大夫抽了四百毫升血液后,怎么也不肯再抽。她哭着求大夫再抽些,她说她能承受住。朱桂花的举动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个二十多岁的护士说:“我的血型和他的一样,抽我的吧。”朱桂花扑通跪在护士面前:“孩子,你就是我们娘俩的救命恩人。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拴住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回到村里,被选为村主任。大小是个官,朱桂花感到荣耀,这也对得起死去的丈夫,毕竟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本村王寡妇有个女儿叫小芳,和拴住同岁。小芳和拴住是小学同学,孩提时就喜欢拴住,小芳娘托人来说媒。朱桂花虽然听说小芳脾气不怎么好,王寡妇是出了名的自私鬼,又心眼小,不好相处。但心想只要儿子喜欢,她也就不反对,再说,小芳娘也不容易,一个人辛辛苦苦拉扯孩子那么多年,想到这朱桂花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沉浸在爱河中的拴住和小芳,整天形影不离黏在一起。看到他们相亲相爱幸福的样子,做娘的也满心欢喜。结婚时,小芳娘提出了个条件:拴住必须倒插门。这不是挖她的心肝嘛?此时小芳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不由得不答应。朱桂花干脆认了,倒插门就倒插门吧,反正又没出村,全当儿子分家另过,只要儿子生活的好,怎么也行。
很快,拴住风风光光的“出嫁”了,朱桂花的心里空荡荡的,那时正赶上生产大包干,她还不到五十,身子骨还硬朗。她分的几亩责任田基本上不用儿子帮忙,更别说家里的琐事了。她不但不向儿子要一分钱,而且还将省吃俭用节余下来钱补贴儿子。儿子和媳妇也时常到她这里走动走动,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两年后,小芳一连生了两个男孩,朱桂花整天高兴得合不拢嘴,总是忙前忙后照顾孙子,两家人过的其乐融融,乡亲们都说她有福。
但如今孙子长大了,再也不需要朱桂花照顾了。这时的她也老了,干不动活了。令朱桂花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就如耕了一辈子地的老黄牛,现在却劳作不动了,没有油水可榨时儿孙们却不搭理她了。朱桂花没吃的没用的时讨到儿子门下一次还行,到第二次时小芳就给脸色看了,到后来干脆将她推出门外,还骂她老不死活着碍眼。她知道儿媳不是亲生的,儿子你在干啥?令她痛苦万分的是每每这时儿子也不露面。到后来自己有病有灾时,朱桂花请人叫拴住都叫不过来。
那天,朱桂花有生病躺在在床上,已经两天滴水没进了。西邻李嫂跑来告诉她,拴住被车撞了。她一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马上从床上爬起来忙问:“伤哪里了?重不重?”李嫂说:“人已经不在了。”灵柩就设在村前小树林里。她不顾一切跌跌撞撞的向村前奔去。当看到躺在板车上的儿子,血肉模糊的身躯被一条蓝色的花被严严实实?a href='/sanwenzhuanti/2009/0607/1180.html'>母亲攀保??幌缕松先ィ?幼啪褪裁匆膊恢?懒恕V旃鸹ㄐ牙吹氖焙蛞丫?堑诙?煜挛纾?耸彼?稚匣勾蜃诺愕巍J卦谒?媲暗睦钌┒运?邓┳∫丫?胪亮恕?br />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怎么会是这样?老天爷怎么不开眼,要走也得是为娘的先走。她忽然打了个寒颤,难道是自己的话应了验?就在儿子出事的前一天,她由于感冒发烧躺在床上,求人去叫儿子照顾一下。媳妇却说没病装病死不了,结果儿子硬是没理睬。她托人到村卫生室买了药,此时屋外阴雨连绵,她孤苦伶仃的躺在床上,伤心的她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冥冥中她说:“王贵,你在那边享福不管我了,你要有在天有灵,就管管儿子,让他来看看我吧。”想到这,朱桂花自言自语起来:“死王贵你好糊涂啊,没有让你这样管啊,为什么不把我叫过去?你把儿子叫去了,她的老婆孩子怎么办?老天啊,求求你让我换回儿子吧!”
在失去儿子的三十多日夜里,朱桂花都不知是怎么活过来的。眼前全是儿子的影子,本来就有病的身子,现在更加虚弱了。要不是有这点事没办完,她早就想好了,死了算了。此时她想儿子,想得心疼。她反复的思虑着,儿子孤零零谁和他做伴?谁给他洗衣做饭?她知道儿子从小胆小,怕黑,她要赶紧去跟他做伴。自己也是七十多的人了,活在世上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儿子没了,天塌了,自己还有什么活头?朱桂花最想做的就是尽快的去和儿子团聚。不,自己不能空着手去见儿子!她倾尽了自己的所有,求人买来纸料,没日没夜的扎糊起来。衣物、柜子,家电、汽车、楼房……只要世上有的,她能想到的都扎。儿子活着时她没本事让他应有尽有,现在她要让他实现这个愿望。她将扎好的东西都拿到十字路上,画个圆圈,喊着儿子的乳名,然后将它们烧掉。
昨天,朱桂花又扎好一些东西,今天刚好是儿子五七祭日,她要将这些东西给儿子送去。她认为,这“摇钱树”、“聚宝盆”至关重要,绝不能半路上让那些妖魔鬼怪抢去,她要亲自带在身上过去。
这时朱桂花的腿就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从村到墓地也就有三里地,而她却艰难的挪动了两个小时。在墓地,她看到丈夫坟边有一座新坟,她断定这就是儿子的“新家”了。此时她仿佛看到儿子向她跑来大声说:“娘,我饿了,娘,我冷……”
朱桂花放下担子,一下子跌坐在了儿子的坟前。她说:“儿子,娘来了,这里没有别人,娘跟你说说心里话。”
朱桂花伸出干柴棒似的双手,捧着儿子坟上的一把新土说到:“孩子,娘问你,你恨娘吗?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连娘的最后一面也不见就走了?呜呜……娘想你啊……儿子,娘哪里做的不对,让你生气了,让你三年没喊一声娘,半年不见娘的面……娘老了,糊涂了,想不起来了……现在,你需要照顾。娘来陪你吧。像你小时候那样,给你洗衣做饭,讲故事。孩子,你不会再嫌弃娘吧。有了这摇钱树,聚宝盆,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朱桂花喘了口气,积攒力气,掏出火柴,将带来的东西点燃。此时火光映着她苍老的面容,浑浊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她不停的喊儿子的乳名:“拴住,别睡懒觉了,快点将娘带来的东西搬到屋里去。”忽然,她看到儿子了!他就站在面前,笑着,喊着娘。此时朱桂花笑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并大喊一声:儿子……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拴住媳妇小芳领着两个儿子来到坟上。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老太太就像一尊塑像坐在坟前,睁着眼,张着嘴,伸出双手,嘴角挂着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