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桐

导读由于法桐枝叶繁茂，在白天太阳毒辣的时候常常有人在树下乘凉，在晚自习下后也常有人在树下说悄悄话。树下的草皮已被踩焦，法桐身上也落下了很多伤痕。

有一段时间我很忧郁。那时我正在读书，在那个学校已经一年有余了。我一直坐在三楼靠窗的位置。班上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次坐位，靠窗的一行要换到靠门，靠门的一行要换到靠窗，说是为了视力健康。我不换，我说我的视力很好。

我喜欢坐在窗前。坐在窗前只是为了看到外面。窗外是空阔的，我的心却很忧郁。我常常坐在窗前发呆。眼睛看着外面的景物，但似乎什么也没看；心里想着许多事情，但仿佛什么也没想。窗外楼下有一棵高过三楼的法国梧桐，我坐在窗前，它正冲我的视线。远远地望去，那边是南山，山上的南山寺隐隐的在树丛中露出几个檐角。

不知是心里原来就种着忧郁的种子，还是新的忧郁不断移植在心里。只要闲下来，它们便悄悄地窜上心头，开始不绝如缕地在心头萦绕，剪不断，理还乱。

“你坐在这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一个同学过来问我。我从沉思中醒来，只是嘿嘿地笑几声：“没……没有……”从来就是这样，对别人说的不感兴趣或不愿回答他的提问时我总是嘿嘿地一笑。好在他并没有追问，继续热闹去了。似乎忧郁也会上瘾，我又回到了我忧郁的沉思。

我在沉思什么呢？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那时我的心确实有过伤痛，然而伤痛到了极至便麻木得没有了感觉，于是只剩了忧郁。我只是觉得对什么事都没有了兴趣，我厌恶热闹。我喜欢别人的欢笑，而别人的笑又成为我的忧郁；我并不喜欢忧郁，我想挣脱这种状况，但找不到一个支点。我常常静坐，爱找一处僻静的所在独自一个人坐着或散步。

一阵黄昏的急雨过后，天放晴了。看见远处山上的南山寺隐约在翠绿之中，我突然萌发了要去那儿的想法。路上行人渐稀，当我到南山寺的时候，已不见一个行人了。四周很静，连鸟儿也住了嗓子。寺院大门开着，但各殿的门都紧锁着。寺内不见人影，炉里的香火也已寂灭。一阵风吹来，檐角的风铃发出一阵声响，仿佛在寂静的湖心投入了一粒小小的石子，一圈圈微浪荡漾开去。突然听到屋后有响声。我转过去，是一个跛足道人在劈柴。他看我一眼，没有向我打招乎，我看他一眼，也没有打招乎。我只是寻了一个角落坐下，看山下人间的烟火冉冉升起……

这本该是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啊，可我这是怎么了为何这样的孤僻忧郁？过去的已经死亡，未来的在不断新生，在过去我把什么没有放下？在未来我又把什么惧怕？我常常这样想，我常常这样问，常常想改变这种现状，但往往没有结果，只到我的一个发现。

那一年春天，春的脚步早已移到了校园，操场一角的几树桃花也早已开了，但我发现窗外的那棵梧桐树还缀满枯叶。这些枯叶早就该在秋天脱落干净了，何以到现在还留在树上？是不是它已经死掉了？我想不会，去年夏天它还那么茂盛，树叶荫住了一大片阳光，常有人坐在下面纳凉。有一天我坐在窗前继续着我的忧郁，突然一阵风吹来，看见有几片桐叶从树上飘落下来……此后几天，枯叶全部落光了，树上奇迹般地现出了绿色。我明白了，它之所以没有在秋天把枯叶落尽，是因为时候未到。许是因为水土或气候原因，它没有脱落枯叶，也没有急着长出新叶。因此在草绿花开蜂忙蝶舞的时候它也并不着急，因为它心里本着生的信念，只要时机一到，便会呈现勃勃生机。于是我对这棵以前日日面对但常常忽略的法桐产生了敬意，由此我也有了更大的发现。因为这个发现，使我在一向忧郁中解脱出来。

由于法桐枝叶繁茂，在白天太阳毒辣的时候常常有人在树下乘凉，在晚自习下后也常有人在树下说悄悄话。树下的草皮已被踩焦，法桐身上也落下了很多伤痕。在树身只要能够够得着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有爱的表达，有恨的诅骂，有某人心仪着人的名字，也有粗俗不堪的语句……这些，都让法桐一个承受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字迹的口子越来越大，原本光滑的树身现在变得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了。

第二年上学的时候，我却惊异地发现，这棵法桐身上竟光滑如初，那些刀伤，那些疤痕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在树下发现了一些从树上脱落下来的树皮。树皮碎了，但它上面仍能隐隐看得见有刻划过的痕迹。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法桐消除伤痕的办法并不是等伤口愈合，而是彻底地把它们剥落！虽然有人还会在它身上刻上更多的伤口，给它以各种伤痛，但是为着生，它还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剥落；彻底地剥落，一点也不留痕迹！这样，还有什么会是它生长的牵绊呢？

于是我的心洞然了，像揭一张网一样揭掉了这张困我已久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