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清音
导读鲛人泣泪的传说也该让天下人知道了,鲛人的泪珠里埋藏的是数不尽的相思,这是一则凄美的爱情故事。我没告诉清音的是,我的祖先一直爱着鲛人。
轻提重按,笔随气行,中锋向下,笔锋游荡在线条中间,两边不甚光滑,线条圆厚,轻轻一勾,中锋转侧,侧峰左右两分,或轻或重,棱角分明,削切厚重。笔杆前倾,顺峰拖笔,飘逸流畅。随即一构,一幅《江南烟雨图》跃然纸上。
提笔搁笔,一气呵成。我轻轻摩挲着这幅江南烟雨图,暗雨杏花,淡彩轻染,迷蒙的烟雨,温柔的水乡,看她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她的温婉多情。我闭上眼,闻着那特有的墨香,心静静地,就如同滴着雨的江南小巷。再提笔,却怎么也想不出该题些什么字在上面。
搁笔,轻叹,我再一次摩挲着那幅画,微染的水墨画里,淡淡的杏花香味从画里传出,还夹着些许的酒香,好美的江南杏花,好香的杏花酒。不自觉,我已醉在江南烟雨里。
沾衣欲湿,脸上有些许的湿润。我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滴,展眼望望四周,淡红色杏花开在古老的河岸,白墙黛瓦,烟雨蒙蒙,心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暗雨杏花,微雨江南岸,这,不是我的画吗?
远处传来清脆的短笛声,用那种充满江南韵味的曲调,吴侬软语般的,曲不醉人,我却早已醉在里面。
环顾四周,烟雾氤氲,我向着笛声的方向走去,沿着青石板的小路,进入窄窄的小弄。
深巷人静,只闻几声短笛,那吹笛的女子见有人来立即羞红了脸,低头轻弄衣角。迅速转身离去,唯余一抹淡淡的红色,如同东风吹过的杏花,娇羞美丽。
走出窄窄的小弄,拐了又拐,庭院深深,不知深了几许,大门紧闭,粉墙黛瓦全都氤氲在淡紫色雾中,杏花雨淅淅沥沥的却不再是沾衣欲湿。
从小巷深处传来几声轻笑,银铃般清新、出尘。我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一袭紫衣的女子撑着油纸伞,漫步在小巷。
紫衣女子蓦地转身,看到一身白衣的我,莞尔一笑,朱唇轻启:“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这句话说的真对。”
“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好精妙的句子。”我不自主的脱口而出。
紫衣女子上下打量着我,一点也没有江南女子的羞涩:“风度翩翩,温润儒雅,江南水乡就是名不虚传,连个男子都这么美。”
我一阵脸红,心想这个女子真是大胆,竟然这么评论一个陌生男子。
紫衣女子靠近我,好奇的拉拉我的衣袖,直到我满脸通红。她竟然轻咦了一声,伸手捏住我的脸。
我慌忙的躲开:“姑娘,自重。”
紫衣女子轻声一笑,扔掉油纸伞拉着我走向雨中。
“牧清音”紫衣女子轻轻说。
“啊?”
“我的名字,牧清音。”
“牧清音,清如水,音若磬,好清雅的名字。在下木如风。”
紫衣女子调皮的眨眨眼睛:“此木非彼牧也,好酸的文人,走吧。”说完便向杏花林走去。
满树的杏花一片绯红,连天边都染成淡淡的粉红。烟气紧锁住杏花,如同淡淡的水墨画,这,比我的画更美百倍。现在,我已分不清是我在画中还是真的迷失在江南小镇。
她甩开我的手,快步跑到杏树林里,一身紫衣如梦似幻,飘飘摇摇的在杏花林里飞舞,边舞边唱,没有江南女子的矜持,却一点都不失她的灵动活泼。
好一个清丽的俏佳人!
“江南,江南”我出神的喃喃着,渐渐地有些痴了。
穿过杏花林,一片粉墙黛瓦出现在眼前,我听得到身边的女子的惊呼声:“杏花村,这就是传说中的杏花村?”
我打断她无休止的惊呼:“不仅有杏花村,还有杏花酒呢。”
牧清音用闪亮的眼光看着我:“杏花酒?用杏花酿的酒?原来这不是传说。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原来令人销魂的杏花村酒家真的存在。”
她拉着我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那种亲密,如同情人般手拉手,心里竟泛起一阵涟漪。
来到一个叫万家酒楼的地方,牧清音轻笑说:“你可曾听过那么一则传说,传说李白好酒,喜爱桃花,汪伦想尽办法也未曾和他谋面,于是就想到一个办法,他派人给李白送去一封信,信上说‘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楼。’李白果然被十里桃花和万家酒楼打动,来到江南后,却发现是一个名叫十里桃花的园子和一家叫万家酒楼的酒家。”
我望着她神往的脸忍不住问道:“李白是谁?”问出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我看到她那种看白痴一样的眼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回头望着那粉红色的杏花林,杏花依然在烟雨中守望着,静静濡染着生命的嫣红。
闻到那久违的杏花酒香,她比我更激动。支起火架,生火,煮酒。她飞快的跑到杏花林,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束杏花。她把杏花采下来放到酒里,一股浓郁的杏花香味飘出了来。
牧清音笑的有些得意:“古人有青梅煮酒,我们就来个杏花煮酒,别有一番风味呢。”
我惊讶的看着她,好古怪的女子,让人忍不住探究。
走神间,牧清音来到我跟前,竟从我衣服里掏出一幅画来,正是我未题词的那幅。
我看到她震惊的表情,而后慢慢的归为平淡,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你是最富盛名的年轻画家木如风吗?千金易买玉如意,一画难求木如风。”
霎时我有些失望,闷闷地答道:“我是木如风,可我不是最具盛名的画家,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画家罢了,也没听过那句一画难求木如风,姑娘你恐怕认错人了。”
牧清音眨眨眼睛:“这幅江南烟雨图是你画的就对了。”
我点点头算是承认。她仔细端详起那幅画,半响,她惊讶的说:“为什么没有题词?”
我微叹一口气,说:“不瞒姑娘,至今未想出合适的题词。”
她笑的有些奸诈,向老板要来纸笔,却把纸笔全都推给我。“我说,你写。”
我不自主的点点头,只听她念道:“淡云暗雨,烟锁杏花浓。墨云染,伊人翩然入。水袖轻风,吹笛明月楼。牧清音,江南瘦。”句子有些生涩,却很应景,和江南烟雨相得益彰。我讶异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她带给我的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惊喜。
“木如风,这幅画你要为我留着。”
“好”像是中了蛊毒一般,我不自主的答应着,待回过神来时,果然看到她笑的像只小狐狸。
从万家酒楼出来,天气仍是灰蒙蒙的一片,雨滴平平仄仄的带着些诗意的韵律。还是青石板的小路,我们手牵着手并排走向西湖,雨中的西湖美得不似在人间。
踏上乌篷船,我们对坐着,水汽在湖面晕开,烟波浩渺,无垠的湖面轻轻荡起细浪,引得佳人一片欢笑。时不时的飘来淡淡的香气,似酒香却更醇厚,似茶香却更为苦涩。亦酒亦茶,闻的人却是心魄荡漾。
“这是益母草的香味,它们生在那边的踏歌古岸,伴着杏花酒香,弥散在整个湖面。”牧清音淡淡的说。
我望着她,纷飞的细雨沾湿一袭紫裙,眉眼盈盈处,西湖雨竟能润透我的心。我望向远边的堤岸,浅草才没马蹄,烟雨溟?,如润如酥。
“断桥,真的是断桥。”牧清音把我从思绪里拉出来。
我顺着牧清音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座断桥。以前游玩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断桥有什么不同,但今天经她这么一说,竟隐隐有种出尘的意味。
牧清音拉着我上了断桥,细雨霏霏,杨柳依依,她一脸神往的望着天空,和我讲起白娘子与许仙的凄美故事。
“太阳西升东落,长江水倒流,这根本就没法办到,太残忍了,人和妖为什么就不能相恋,这太不公平了。”我有些悲愤。
牧清音扑哧一笑:“这是传说,又不是真的,但断桥的名气全都是因为白素贞和许仙的相遇。”
我也有些神往那凄美的爱情故事,这是唯一一次的心里的悸动,对眼前这名不相识的女子。
桥下的红药,招摇着手,在雨中迷蒙,我听到她轻轻吟出:“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心里莫名其妙的多了些惆怅,红药,泪如红药,为什么这么熟悉?“红药泪,翠黛长,一思情惘然,两思愁断肠。”我听到自己轻轻吟出。
牧清音轻轻重复着我的话“一思情惘然,两思愁断肠。”言罢,竟有些泪光。
不知为什么不习惯这么深沉的牧清音,看着有些心疼,我轻拍她的肩:“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她的眸子顿时清亮了。
“传说在南海有座孤岛,孤岛上只有一个人,每天和海鱼为邻,水居如鱼,渐渐成为鲛人。鲛人善织,白如霜。某日,一艘海船遇难,飘到孤岛上,鲛人救下唯一幸存的女子,把织好的白纱全都送给她。孤寂的鲛人爱上了活泼的姑娘,也许是他寂寞太久了。最后,那女子还是走了,她忍受不住那种孤寂。鲛人没有挽留,他知道她不能把她固定在这个荒岛上。那女子走后,鲛人每日哭泣,泪滴竟成珠。鲛人泣珠,又或许是相思。从此之后,人们再也没见过那座孤岛,也没再见过那种如霜的白纱。那名女子的名字叫明月。”
“南海有鲛人,泣泪而成珠。”牧清音喃喃的说道“原来南海鲛人的故事是这样的。”
我惊讶的看着她:“你知道这个故事?”
牧清音点点头:“沧海月明珠有泪,就是说的南海鲛人泣泪成珠的故事。”
“沧海月明珠有泪,的确是沧海月明,那位名叫明月的女子就是在下的祖先。”
牧清音有一刹那的失神:“鲛人泣珠的传说原来是真的。”
我们都沉默着,思索着,不知不觉间竟走上那座明月楼。
明月楼,又名秦楼,相思只是秦楼月,明月楼最美的时候莫过于月下赏花饮酒,清风习习,一身白衣,花间重舞,不是广寒宫,却有嫦娥似的仙子在翩跹展袖。
我从袖子中拿出一支短笛,轻轻吹一曲《烟雨醉》,只觉得天边的腾云如同涌烟,细雨湿衣却看不见,远处的闲花轻轻落地,寂静无声。
抬眼望去,楼外的烟雨,依旧是轻烟淡水,丝雨霏霏,似隐似现的江南杏花村,还有那一抹淡染的杏花红,及空气中偶尔传来的淡淡酒香。好美的江南烟雨。
我转身望向那一袭紫衣,那么灵动的女子像是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宁愿永远不醒。想到这我不禁轻轻自语:“归人否?”
牧清音有些伤神,脸色变得沉重:“不是归人,而是过客。”
在我的世界里,你的确不是归人,我们各自守在生命的渡口,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生长在湖岸边的芦苇,颜色苍青,幽幽的在微风中摇摆,那起伏的绿浪化作此时眼波的绿野茫茫,我竟然看到自己眼中的沉沦,也看到她晶莹凄凉的泪滴在眼底流觞。
“如果是梦,真的不希望醒来。”牧清音轻轻地说。
我用指尖划过她的脸,隐隐的有些温柔的痕迹,暖了烟雨,暖了断桥,却湿了彼此的心。
没有开始没有结束,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既非无情,亦非薄幸,直至心灵荒芜。
烟雨,染就一池新绿。
我们都知道梦将醒,只是梦醒后,烟消云散的是谁的心?
我看到她的身影变得逐渐模糊,该来的总会来的,我解下身上的泪形玉佩,塞到她手上,当做一份礼物吧。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淡的我竟然能穿透她的身体。最后直至消失。只余一句话在我耳边回荡“一定要为我留着那幅《江南烟雨图》。”
“公子,公子,醒醒,快醒醒。”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我的小书童在唤我。见我醒来,小书童松了口气:“公子,你整整睡了三个时辰,午饭都错过了。”
我呆呆的望着熟悉的一切,这是我的书房,那刚刚的一切都是南柯一梦吗?可是梦中的场景如此的真实,甚至我的脸上还有一滴清泪,我摸摸随身的玉佩,果然不见了。
“公子,你的画好了?呀,好美的江南烟雨。好美的紫衣姐姐。”
我急忙跑过去,一把夺过那幅画,我看到左上角上赫然写着:淡云暗雨,烟锁杏花浓。墨云染,伊人翩然入。水袖轻风,吹笛明月楼。牧清音,江南瘦。这江南烟雨明明是我在梦境中看到的,比我画的美了不知多少倍。杏花村,杏花酒,西湖堤岸,断桥红药,明月楼,好真实。我伏在图上,竟隐隐闻到一股酒香,却比酒香更醇,是她说的益母草夹着杏花酒的香味。
我已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梦境了,如果真是梦境怎么会如此真实?还有那画上的紫衣女子,这根本不是我画上去的。
《江南烟雨图》一时名声大噪,各地的达官贵人,诗人才子都来求画,只为亲眼看看传说中的《江南烟雨图》。我闭门谢客,每日在书房痴痴地描画着一位紫衣女子。于是画坛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千金易买玉如意,一画难求木如风。”
又是细雨霏霏,天青色的烟雨把整个江南迷蒙在幻境里。
我一个人撑着油纸伞,默默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多年前的那个梦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我不是归人,而是过客。
进入窄窄的小弄,庭院深深,大门紧闭,粉墙黛瓦,远处传来吹笛声,竟是那首《烟雨醉》。我听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拐了又拐,我终于看到那一袭紫衣,“清音?”我听到自己问道。那女子回头羞涩的一笑,迅速转身离去。
我满眼失望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喃喃道:“红药泪,翠黛长,一思情惘然,两思愁断肠。清音,我们注定无缘吗?”
“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江南水乡果然名不虚传,连个男子都长得这么美。”我听到身后有人在揶揄的笑。
我迅速转身,一身白衣的女子撑着油纸伞静静地望着我,一如初见。
“清音,清音!”我有些忘情的呼喊着她的名字。
她一把扔掉手中的伞,过来捏了捏我的脸,笑盈盈的说:“好酸的文人,走吧。”言罢,便拉着我向雨中走去。
又是断桥,还是江南烟雨,空气中弥散着杏花酒和益母草的香味,隔了这么多年,依旧浓郁。
牧清音摇了摇手中的泪玉,对着我说:“解释一下吧。”
我从身上解下另一块玉:“你那块玉名叫明月,而我这块名叫沧海。一冷一热,当年鲛人送给我的祖先,是他的两滴泪,这两滴泪凝聚了他的全部生命力,并有一个诅咒,冷玉和暖玉一旦分开那他活不过三十岁。我在梦中见到了你,竟不自觉地讲起家族秘史,这是不能对外人说的,除非是自己的妻子。待我警觉到时,已经晚了。我把冷玉给你,虽然危险,但除了它我没有别的办法找到你。鲛人是爱我的祖先的,他的诅咒破解方法很简单,就是找到真爱。自始至终,他都不想伤害她。那块冷玉,把你带到我们当初相聚的地方,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这里,直到我找到你。”
牧清音扑到我怀里,声音有些哽咽:“我也是,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一趟江南,我希望再次遇见你,可是我每次都能看到你,你却看不到我。直到第十年。”
我亦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说:“是了,十年之期,当年鲛人与明月定下十年之期,那个时侯暖玉与冷玉相吸,你我才能再见。过去了,都过去了,这次你不是过客,而是归人。”
牧清音有些颤抖,隐隐的竟然在哭泣。我静静地抱着她,不发一言。
江南烟雨,雾气氤氲,似有似无的杏花红映着烟云,一如十年前的美丽。
鲛人泣泪的传说也该让天下人知道了,鲛人的泪珠里埋藏的是数不尽的相思,这是一则凄美的爱情故事。我没告诉清音的是,我的祖先一直爱着鲛人。
牧清音抬起头来,眨眨眼睛说:“我的《江南烟雨图》呢?”
我从怀里拿出来,牧清音拿过我的手,放在嘴里咬破,又咬破自己的手,鲜血混在一块,印在那幅画上。
待我再看时,画上赫然多了一个白衣男子,和紫衣女子相互依偎着,那些鲜血慢慢的幻成几个蝇头小字:“不是过客,而是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