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文章写作网 >文章写作社区 >残镜惊魂

残镜惊魂

2013-10-23 17:18 作者:小戈 阅读量:312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镇上人家门头多镶圆镜,所谓照妖,巴婶家镶地是月牙镜,全镇唯一,然小名小姓,无人在意。

にに镇上男女属意某一方又羞于出口时,便为对方做事,被求方若也有意,便缄口不问,待时机成熟方托媒相求,反之,则需早早相拒,以便求方再觅他人。

にに栓子是巴婶的独子,寡言体弱,然逢人便笑,与人说话总躬身侧首,温和谦逊,于是皆赞巴婶教子有方,甚羡慕。

にに

にに“你妈怕是不愿意。”

にに“妈就欢喜勤快人,我家门头镶月牙镜,窗前檐下有口缸……”

にに

にに“奇怪。”隔壁二婶道。

にに二婶家院沟淌着水,艳阳天。

にににに

にに檐下那口大缸连日来清早注满水,且木盖上时时留些东西,或几个鸡蛋,或几片锅巴,偶尔还有双新布鞋,皆包于纸里,干干净净,巴婶收下东西,也不言语。

にに久之,巴婶笑,栓子自得。

にににに

にに“妈守在窗后望见你,回房一直笑,竟是欢喜你的,不如咱就说了罢。”

にに“近来我爹不大好说话,再另想法子罢!”

にに

にに“奇怪……”二婶自语。

にに墙脚沟里泥湿依旧。

にに

にに忽一日,巴婶不自在起来,吃不香睡不眠,眼里心里皆是小娃娃地欢颜,于是惊觉,栓子已长成,该讨个媳妇了。

にに一家女好百家求。队长家的英子打小便是镇人称羡地人物儿,体丰,勤快,又家世好,虽有些泼辣,却强干胜男人,算命的还说,她八字好,比那薛丁香还旺夫。

にに队长家连日来门庭若市,求亲的磨短了舌头,英子只是沉默。

にに二婶是个无后的老寡妇,牵半辈子红线,却未能成全自己。如同一台废弃的机器,很快便无人想起,二婶已老到耳聋眼花,洗净妙嘴生花的光彩,被人遗忘亦是当然,其似乎亦早已习惯黯淡,然,这日,她却寻至李家去。巴婶闻言队长似乎属意毛子,心中正不自在,见二婶来便有些慌不择人,直托二婶代往队长家求英子,二婶犹豫,然念及英子的确胜出心中人选,便叹叹,点了头。

にに……

にに英子终于肯表态了,然,出队长意料,她将姻缘茶捧送二婶掌心,满室皆惊。

にに“不行!”队长气恼,“人是不错,然太穷酸,你跟了他,只怕苦累几十年!”

にに“我情愿!”英子道。

にに“再细挑吧,啊?多着哩!舒舒服服地人家不好么?”队长劝。

にに“我有手有脚,穷不死!”英子坚持。

にに“我嫌丢人!”队长拒绝。

にに英子软硬不吃,不屈不挠,队长到底败下阵来。

にに“天生地穷命!”队长叹。

にに

にに巴婶喜不自禁。

にに“怎,不是菊子么?!”栓子惊。

にに“是英子!”巴婶怪。

にに“我不要!”栓子拒。

にに“下流种子!也不想想,多少人家抢着要还不及,你二婶口水说干一井深,才得队长点头,且白得人家多少东西多少担水,这会儿倒说不要,也讲得出口!早干吗去了?妈欢喜她,你不要也得要!”

にに“妈,那水是我叫菊子担的,怎都揽英子头上!”

にに“什么菊子叶子?是英子!我还望得清……”

にに“实话对你讲罢,妈,我早同菊子好上了,她挑这许多日水,你也没拦她。”

にに“菊子?镇外夫子家那个害人精?可不成!你本就生得弱,再讨个娇生惯养四体不勤的回来,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且,咱家本就势单力薄,若再找个单门独户地做亲家,将来受一辈子欺侮哩!就订英子!娘家族大人多,她又身子壮实,会持家,还能旺你,英子能瞧上咱们家,是你前生修来地福哩!”

にに“我只要菊子!”

にに“栓子,你还年轻,不晓得找个好对象的好处儿,那菊子再好也比不过英子去,英子才是咱家的福星哩!听话,妈不会害你。”

にに“我不欢喜她!”

にに“讨来就欢喜啦!年轻人嘛,有几个不爱挑三拣四?你爹当年也说不欢喜我哩,终还不是过一辈子。”

にに“死也要和菊子在一块儿!”

にに“你!”巴婶红掉眼,“你从来听妈话……”

にに栓子垂下脑袋。

にに“不要!就是不要!”

にに栓子不要金罐地笑话一夜传遍小镇,人人叹傻。

にに英子沉默起来,日渐黄瘦去。

にに“不识好歹地东西!”英子大哥道。

にに“英子,我替你揍他出气!”二哥咬牙。

にに“敢!”英子肃面道,“先打死我!”

にににに

にに英子赶集,街角遇见菊子。

にに“不要脸!”英子道,“拆人姻缘,不得好死哩!”

にに“我没有。”菊子红掉面。

にに“还不认!我同栓子哥才定亲你就献好来,叫他为难,不是缺德难不成还是积德哩?笑话!”

にに“不是我!不是。”

にに“还讲!以前栓子哥见我就笑,如今跟避猫鼠似的,都是你这妖精招得他!我自问从未得罪过你,怎就对我行这刻毒事!”

にに“我跟他早就想说了,只是不敢。”

にに“怎么?”英子异道,“你俩早好上啦?”

にに菊子点头。

にに“那,你跟二婶是?”英子惑半天,忽笑了,吐道,“呸!不要脸,活该!”

にに菊子不语。

にに英子又失神了。

にに街坊走来。

にに“死心吧!巴婶只欢喜我……”英子说着,悻悻走掉。

にに

都说巴婶母子不知好歹,便有些冷眼,巴婶抽气般瘦去,圆脸愁成枣核儿,尖了。

にに“想开些,”二婶来劝,“强扭地瓜不甜,再讲,菊子人物儿也不错,性情温和,栓子又欢喜。”

にに“性子好顶吃的?喝的?做起活来还不如我一个老人家!二嫂子你也望见,我栓子可做不来重活,算命的也讲,得给他找个身强体壮的媳妇冲冲,帮衬着,便是还不了旧债也保个不添新债,这日子才能往下过。”

にに“也是。”二婶叹。

にに……

にに“栓子,英子是老天爷送给咱家的福神,你若非退掉,我就是死,也不叫菊子进这个门!”

にに栓子泪眼朦胧,巴婶亦朦胧。

にに

にに夜凉如水。风起,院里墙外衰草寒叶纷纷,月华如练,薄如弯刀。

にに夫子身着旧衫,负手静立许久。

にに“爹,”菊子怯怯道,“栓子……”

にに夫子摆手,叹。

にに菊子缄口。

にに夫子回首道:“菊子,爹教你那《孝女经》《妇德篇》,都还记得么?”

にに“记得,爹。”

にに夫子顿顿:“好,好。”

にに菊子不语。

にに夫子道:“前儿松子托媒来,我已应下了。”

にに菊子道:“爹,然……”

にに夫子道:“自古贫不跟富斗,弱不跟强敌。队长家族旺业大,不是我们这种寒薄人家能得罪起的,如今队长为栓子不肯联姻正恼着,你若再不肯拔出脚来,将来他们迁怒于你,终究要累及咱家,便是我已老了,早死两年没关系,可是你兄弟还要过一辈子。且,古人亦云幼嫁从亲,儿女姻缘古来父母做主,三从四德才是女子本分,你若不肯听爹话,便是忤逆我,那爹这许多年来教给你地都枉费了,也白疼了你。”

にに菊子不语。

にに风起,叶凋,檐败,窗衰,月寒地硬,冷了。

にに“去罢。”夫子喃喃。

にに菊子凝驻。

にに夫子叹:“进不了就退一步,昂不了就低头过,虽说有些窝囊却也不至于吃亏,孩子,以卵击石只会白吃许多亏,爹活几十年才摸索出这点子道理来,你就是心不甘亦无法。听爹话,死了那心,且松子身强力壮,比栓子强干许多,将来许还能帮衬你兄弟……”

にに菊子顿顿。

にに夫子转身:“子时了,睡去罢。”

にに“爹,”菊子忽坚持,“我只认栓子!”

にに夫子驻足,半日,方道:“不要逼爹!”

にに“爹,您就是打死我,也不从!”

にに夫子扬起手,半日,终垂落,满面悲哀,踉跄自走。

にに菊子冷去。

にに……

にに菊子被禁,终日幽咽。

にに

にに婚事由春天拖到冬天,队长不耐,欲遣人来退亲,巴婶闻讯,很是着急。

にに“菊子甭想进这个门!”巴婶恨恨道,“有她没我!”

にに栓子红掉眼,他舍不得妈。

にに“不要英子,就是做光棍,也不要!”栓子咬牙。

にに“想是你要气死我哟!”巴婶捂心泪流。

にに

にに年关,落了雪。

にに栓子跪于夫子家门口,衣衫尽泥湿,才输给毛子。

にに“叔,把菊子给我罢,我决不亏她!日后定好好孝顺您和婶。”

にに夫子不忍,却窗后咬牙。

にに“孝顺?笑话!那会儿谁不夸你谦恭孝顺?到头来还不是气得巴老婆子瘦病连连?孝顺!”

にに“叔!”

にに“谁是你叔?滚!”

にに“叔——!”

にに“砰!”

にに栓子盯着紧闭地门,闻菊子幽咽,有些不禁,哀求不起。

にに英子两个哥哥寻来。

にに“姓李的,你欺人太甚!好上菊子就不该托媒来说我妹妹,如今将她晾一边叫人瞧笑话,这会儿又到这来丢人现丑,不打你还当我们家好欺负!”

にに雪洼子里,栓子又饱受一顿拳脚。

にに“早该揍揍了!”路人甲道。

にに“不识好歹!”路人乙道。

にに

にに年三十,正午,满镇弥香,刀、板、碗、碟,咚咚叮叮响。

にに夫子寻来,气白了面。

にに“队长,您要作主儿!”

にに“怎么?”

にに“交你们队上照规矩处置去,也叫他们尝尝苦头!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哟!竟叫人拐跑了,丢大丑!”

にに“同谁?”

にに“栓子!巴老婆子那绝种儿子!队长,您一定要叫他尝尝苦头儿好长些记性,见识!”

にに队长思索半天。

にに“决定了?”队长道,“关社屋里饿到认罪才罢?闹出人命队上可不负责,你们自愿的。”

にに夫子顿顿,咬牙道:“死,死了算!”

にに夫子才走,巴婶亦闻讯赶来。

にに“队长,我栓子他……”

にに“没法子,”队长为难,“夫子坚决要交队上处置,说甚死活由天,要不,你俩商量商量,认罚一笔款子?你也晓得,规矩是大伙儿举手表决通过的,得严格遵守才是。再说,你们两家子的事,你一个人认罚也没用,夫子也得点个头儿,才能算!”

にに

にに门外白雪红屑,吉联迎春,室内香烛佑福,瓜菜飘香,其乐融融,团圆饭时。

にに天黑透,风刀子般割肉,几个汉子疲身累色地绑回泥污地“罪人”来。

にに队长钦点的看守。

にに英子爬墙钻洞打门跳窗皆被强硬拦阻,队长早早令一帮子侄跟守她,头一次,她走不出家门去。

にに夜半,送旧迎新时,四野爆竹轰鸣,乡民醉眼朦胧,聚赌寻乐,有惨叫和喜竹声传漾,无人理会。

にに天明,松子途经社屋,见门大开,垂首惊觉白雪红液,忙拔腿喊讯,于是慌慌挤来一堆,践得白雪泥化成满地咖啡,不散豆香,徒播腥臭,门前地上,尚存几处冻结地血渍。

にに室内狼藉,外间栓子目光呆滞,笑声疯狂,麻绳勒入体内,已然成血绳,众人目光所及,皆斑红。里间地上,一具男尸,血肉模糊,依稀可辨下身赤裸。

にに“像是光棍老三。”人说。

にに……

にに跑掉地两个看守被寻来,皆衣衫不整,神情惊怖。

にに“疯了疯了!菊子疯了!她砸死了老三!”

にに“她还举着铁犁头追着要砸死我俩,疯了!疯了!她疯了!幸我俩跑得快……”

にに“可怜老三,哼都没哼一声。”

にに“人呢?”队长听着只觉不堪,问,“菊子哪去了?”

にに“追,追着我俩往出村地大路上去了,跑喽、跑啦!可怜老三......”

にに

にに节里挑双不挑单,初二是年里,所以不能挑。初四这天,毛子头一个燃香祭井神。

にに……

にに人畜皆围了来。

にに菊子肿胀变形地尸体静卧于泥地上,因井水而散发蒸汽,其衣衫凌乱,血污变色,脚上一只花鞋十分精巧,想是将梦也绣进去了罢?井沿边两桶新水,一改往日青而香,腥浊熏人。

にに菊子跳了井,大年夜。

にに……

にに

にに栓子不讲胡话已是很久以后,野地上,他寻得一堆黄土,痛哭流涕。

にに栓子坚持将菊子迁至李家祖坟地里。

にに“夫子不让她认祖归宗,我认!从此她生生世世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

にに巴婶无言。

にに英子远远听着,红掉眼。

にに

にに“爹,找谁看也不该找那三个流氓。”英子怨。

にに“活该!”她哥哥道。

にに队长吸口烟,望望天,望望英子,不语,出门。

にに

にに栓子给菊子立了块新碑。

にに“名分是你的,只是你的!”栓子面碑而誓,哽咽难禁。

にに英子静静悄立,陪落许多泪。

にに

にに栓子逢人再也不笑了。

にに年后,山青水秀,草长莺飞,桃花朵朵时,巴婶做主,栓子迎娶英子过门了,嫁妆队伍垄断一条街,羡煞一镇子的人家。

にに洗衣做饭养鸡喂猪担水种菜下地,赶集做生意,伺候巴婶母子,应付债主,早起晚睡,英子几不知累为何物,两百来斤的担儿,压得扁担驼了腰,旁人张口的当儿,她已风一般稳稳过去,于是赞声不绝。英子终日笑魇如花,望栓子时却总有些愧气。

にに巴婶舒着筋骨,乐眯眼。

にに……

にに年底,巴婶家破天荒分了红,没再追着队长要接济,英子顷尽私房,总总绝掉债主,门前难得安宁。

にに“真是你,英子!我几十年没尝过安稳年地滋味……”巴婶喜泪涟涟。

にに英子只是笑,忙活不停,她说歇下来会腰疼。

にに栓子已习惯守坟。

にに

にに清明,英子早早备好祭品,又另拿出一把草纸,打满铜印。

にに“这是我私下托她兄弟打的,怎说……”

にに“叫队长多积些德罢!”栓子自走。

にに栓子自为菊子备的纸钱。

にに

にに

にに寒来暑往,英子得空便背上篓子,水里山间,田头野地,捕鱼捞虾,采药集果,捡菌捡枝,四处生财,分分角角地积攒,做着发家地美梦。

にに日子果然日渐红火起来,栓子家盖新房,打家具,一时成焦点。

にに“不是英子,他李家能发起来?到底巴婶老辣,搬回金砖,英子真真旺夫命!”

にに“菊子是纸做地花儿,中看不中用的,栓子当年若讨的她,这几年,不定穷到没裤子穿。”

にに“栓子好运气哟!”

にに

にに“怪。”街坊甲道。

にに“不错,怪事。”街坊乙走来道。

にに“奇怪,”二婶自语,“英子那样出色的人物,怎肚皮不见反应哩?这许久的。”

にに“活该!栓子送掉菊子一条命,又叫英子受委屈,怎不绝子绝孙?”街坊丙道。

にに……

にに英子有些低落,望见娃娃,不免失神。

にに巴婶日夜焚香,虔诚礼佛,但求李家多子多孙。

にに“听说赤脚医生老江会治这不生地毛病儿,何不请他来瞧瞧?”二婶道。

にに“他是男人家。”巴婶为难。

にに“可栓子得有个后呀!”二婶道。

にに巴婶想半日,方道:“请他来?还是偷偷去打个招呼,叫他晚上来,他嘴还稳罢?”

にに……

にに英子到底没拗过巴婶。

にに晚上,老江瞧完病出来。

にに“巴婶,”老江望她半日,意味深长,“英子,她还是个姑娘。”

にに……

にに巴婶哄劝、诱骗、哀求乃至责打栓子圆房均不果,甚绝望。

にに“栓子,你不给李家留后,立意要逼我死,是罢?也罢,妈这就死去让你清净!”

にに巴婶直奔厨房,摸出菜刀来,生生往栓子手心塞。

にに“杀罢,杀我!”巴婶扯着栓子握刀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架,“我晓得你为那妖精恨我,来,你杀我,杀罢,为她报仇!”“妈——!”

にに“别叫我妈!”巴婶怒道,“如今那妖精才是你妈哩!为她你连天打雷劈都不顾了,还要叫李家断子绝孙!好狠的心哪!你杀我!我死掉望不见了,随你爱怎样怎样,不然我就去掘那妖精的坟,别脏了我李家祖坟窝子!这几年我也受够了,你冷着脸不叫妈了我也不怪你,可祖宗们没欠你甚,总该为他们想想!也是结婚几年的人了,还这样不懂事由着性子来!杀罢,杀呀?快快动手,为那妖精报仇!”

にに“够了,妈!”栓子急道,“您就会为她逼我!若不是她哄得你发昏,我跟菊子也不会走到那一步!为讨你欢喜点个头,我叫菊子清早挑水受您考验,我也问过,菊子没偷过一次懒!可是她倒好,红口白牙诬陷菊子,好事尽往自个儿身上揽,她全家都一个德行!您不同意我跟菊子就早些摇个头嘛,我好再想法子,竟哄我们那许久!悔,我悔呀,妈!当年我和菊子若再胆大些,心狠些,不管它甚闲言碎语,不怕叫老子娘伤心,也不至落到那般田地,叫菊子吃尽苦头!不是为你,我早随菊子去了,您若再逼,我就去死!妈,望见她我就记起队长来,菊子死得那样惨,我恨他们井深!”

にに……

にに巴婶心病多日,终倒下,自此,再没起来过。

にに这日,巴婶遣人将栓子由菊子坟前叫回。

にに“栓子,这几年是妈对不住你,可英子是好姑娘,你不能就这样亏她一生。”

にに“……”

にに“栓子,是妈错了!我想着你硬上一、二就过去了,谁曾想你竟这样倔!千错万错都是妈地错,不该强你,可妈也是想你好呀!我心里也……菊子那孩子,妈对不起她,可她再好,终是去了的人,你怎就放不下呢?忘掉罢,啊?还得过日子呀!儿呀,你就是恨倒了自身,菊子也活不过来,她要是有灵,见你作践自己,也不会安生。英子她生的得人意儿,欢喜上你,不是错。或许真是我眼花识错了人,误掉你跟菊子,但错不在英子,你不能错恨她一生。栓子,咱已经误下菊子了,不能再误英子。”

にに栓子只是不语。

にに“唉,天晓得罢!妈也糊涂了,你好好过,你爹扶我来了……”

にに巴婶入土后,栓子回家。

にに灯光下,英子肿着双眼,遍身素缟,有些特别地美,栓子有瞬间地荡漾,终抑住,他听见菊子地幽咽。

にに“英子,你走罢。”

にに英子不动,神情沮丧。

にに“菊子永远活着,在我心里。”

にに英子微笑,背过身去,抹去一串泪。

にに……

にに英子未走,栓子有说不清地滋味。

にに婚前,栓子每天尚可挣六个工分,与巴婶勉强度日,自婚后,便病痛不断起来,又脾性古怪,挣的反不及扣得多,虽然队长有心助他,却因他坚拒而作罢。英子干起活来玩命般,里里外外栓子插不上手,后来英子便不让他去上工了,他也乐得不去,终日拖着病体陪伴菊子,想着过去,算着死期,没有一滴泪。

にに也许泪早已流尽,栓子如是想。

にに

にに这日,栓子由坟地往家走,忽地腹痛难忍,不觉挣扎栽进沟里,近处干活地队员们围过来,眼瞅他疼得变了色,无人敢揽。

にに“怎的,病啦?”

にに“可怜!”

にに“作孽哟!”

にに……

にに英子闻讯赶来,背起栓子奔往山外医院。

にに队长叫来两个青年,塞些钱与他们。

にに“赶上去给你英子姐,别叫栓子晓得,”队长道,“我英子不容易。”

にに两青年发足疾奔,吁吁难跟上光脚板地英子。

にに英子受了钱。

にに次日,栓子醒来,英子就在床边,血红着眼底注视他,满面风尘,衣衫泥渍斑斑,已干硬。栓子有些鼻酸,闭上眼,于是想起菊子。

にに“多睡会儿也好,”英子道,“有护士看着你,我去上个茅厕。”

にに栓子无语,英子陪笑嘱咐护士几句,自出去。英子望望走廊,廊椅上睡着人。英子顿顿,一时忘了问讯,人却困极了,便走去倚墙,朦胧睡去。

にに“你,干什么的?”一护士走来,皱眉啧啧有声,“外面睡去!墙都比你干净,满身细菌!”

にに英子望望衣服,很是羞愧,忙离了墙,却不示弱:“农民么,跟泥土打交道的,身上不沾泥水难道浸药水?没有泥,你就能好米好菜地吃啦?”

にに“还挺凶!泥好你怎不当饭吃呀?”

にに“你怎不喝药水哩?瞧不起农民!”

にに又一个护士奔来,挥手道:“出去出去!别打扰病人休息!”

にに英子顿顿,涨面不语,栓子也是病人。

にに“脏还不叫人讲!”护士低语着忿忿走掉。

にに英子扯扯衣衫,昂头,又觉累,于是立着,不觉无倚而眠。

にに……

にに栓子不肯多住,英子买罢药,依然背他回家。英子身上满是酸臭味,栓子陈沉睡去。

にに栓子醒来,已躺在床上,天黑透。外间,英子在泡脚,有咝咝地抽气声传来,栓子探头去望,灯下,英子正捧了脚审视,溃烂肿胀若变质松糕,栓子不忍睹。栓子有些感觉异样,也许英子确是不错的,然,队长冷漠地面孔交织着菊子无助地表情浮散开来,栓子地心不由抽痛。

にに……

にに每日饭时,栓子桌上总不断两个热菜,酒沽得少,却可开心。

にに闲久了,栓子亦学人赌博,英子虽精细,仍一点点欠下债去。于英子内心来讲,她极不愿欠债受人言语,生出低人一等地意思来,她自幼受人瞩目,自尊不许她叫人笑话,可如今欠了债,只有拼命榨取精力来还。

にに栓子驼下背,英子曾年轻,亦渐老去,老到不再泼辣,只有笑,微笑如病般粘于她面上,使得债主亦更乐意上李家讨债,英子不会撒泼耍无赖,又或是落泪装可怜,她会微笑着,抠遍衣衫搜罗些零钱,温着性子递过去,不论对方如何刻薄她。

にに都叹英子移了性儿,亦不如从前般强干。

にに小酒,热菜之余,栓子偶尔也会想,没有英子会怎样,总是迷茫,又欣慰,英子始终还在,想是不会走了,有时候,栓子会莫名地企盼,想英子也会倒下,如此他便可以照顾她,还些人情,他不要欠她太多,虽然已欠下许多。

にに

にに转眼十多年过去,时值动乱后期。

にに队上丢了稻种。

にに栓子被缚已是晚上,英子正山间寻机生财,闻讯忙忙下山,情急失足……起身时只觉肋间气血奔流,摸摸不见血,便直奔会场去。

にに打谷场上,队员齐集,公审栓子。

にに“是他!”毛子走出,指栓子忿忿道,“他偷去粮种卖钱,还,还赌债。”

にに“就是他!输了些给我们,”松子等人走出,将一把票子扔于栓子面上,恨道,“呸!竟是脏款!”

にに人群骚动。

にに“叫他认罪!”一人振臂高呼。

にに“认罪——!”百应。

にに栓子矢口否认。

にに“这东西嘴硬,想是要给些苦头尝尝。”毛子道。

にに“尝尝——!”百应。

にに毛子的小孙子台下惊醒,想是觉得爷爷威风,于母亲怀里哇哇响应,毛子闻声却似仇恨,心一凛,望栓子的眼神便软了些儿,然念及英子,又恨恨来。

にに半天过去,栓子索性冷笑不语了,众人无奈。

にに“想是要动规矩才肯松口儿,娘的!每日好吃好喝游手好闲,比干部还过得滋润舒服,不打你打谁?来呀,拿家伙!”松子吼。

にに“打狗日的!”百应。

にに……

にに群情激愤时,新队长适时站出来,制止许多舞动地棍棒,然栓子身上仍是刻下许多鞋印儿。

にに“栓子叔,如今铁证如山,你有话讲么?啊,那个,我晓得你是老实人,行不出这刻毒事,定是受某些恶势力地胁迫,对罢?想你也吃了他们不少苦头,你讲出来,政府是宽大的,人民都站在你这边,菊子婶的命不能白送掉!这个…你仔细瞧瞧会场,他们在不在?是哪些人害你成如今这样的?你指出来,他们势再大,终将是党和人民的手下败将!我们都会为你做这个主,一举铲除恶势力,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那个,栓子叔,你讲罢,啊,再不开言可就当你是伏法认罪了,你讲罢!指出来。”队长苦口婆心。

台下,几个退位干部不觉变了脸。

にに栓子不语。

にに新队长半天不闻栓子回应,不耐,摊摊手。

にに“老规矩?”他问。

にに“规矩——!”百应。

にに队长自坐回去,几个汉子携棒走来,将栓子缚紧放倒,堵口,望队长。队长挥挥手,无限惋惜地样子。

にに英子匆匆出现,火把,篓里二、三果子,几株带泥药草。

にに“东西是我偷的!”她说。

にに皆怔住。

にに“英子,这罪可不是乱顶得的,”毛子一边道,“他一大老爷们,做错事就得承担后果,你一妇道人家别逞瞎能。”

にに“我偷的!”英子坚持。

にに“家去洗洗上些药,怎擦破这许多处?”毛子关切道,“你就别再事事都逞强了,栓子白享这许多年清福,也该叫他吃些苦头。”

にに“我偷去卖了,钱花掉些,剩的都在这,”英子抠出所有分分角角,“冤有头,债有主,我做地贼,也认罚!”

にに众人望队长,队长皱眉。

にに“然,栓子是你男人,一家之主,又知情不报,还是该打他!”毛子回首向英子低语,“台下歇息去罢,反正栓子都绑了,就算真不是他做的,这些年他也该为你尽尽心。”

にに“放屁!”英子道。

にに全场寂静,毛子涨红面。

にに“毛子哥,”英子软下口气道,“我偷稻种地事儿,栓子他确不知情,否则,他决不会让我犯这错误。他一向身子弱,你看,能不能别再追究他了?”

にに于是皆望队长。

にに“来罢!”英子忙卸下篓子,伏地咬住乌油油地辫梢。

にに队长叹叹,背身而去。

にに棍棒撞击肌肉发出“扑、扑”地声音,十分沉闷。

にに“作孽哟!”二婶叹。

にに

にに英子伏榻,抚伤微笑。

にに栓子一边垂首不语。

にに……

にに“别再笑了!”栓子忽然道,“叫人难受!”

にに英子惊讶,继而微笑:“怎会呢?笑笑日子才好过。且,望见你我不由就想笑,心里甜。”

にに栓子欲言又止。

にに“稻种就在社屋里,没人偷。”英子道。

にに栓子有些愤怒。

にに英子叹道:“我也不单是为你,他们故意捏错儿,为的是揪我爹他们,你我认不认都要受罚。他们还想借菊子地事来闹腾,好在你明白,我也相信你不会,你是好人。再说,你时常三病五灾的,哪禁得起他们折腾?我打小就倔得很,没少挨爹打,都练出来了,打打还舒筋骨哩!”

にに栓子不语,自出去。

にに屋里弥漫起浓烈地?香。

にに英子挣扎几年,到底垮掉。老掉地栓子开始卖力干活,债主多起来。

にに毛子于地里望见栓子,总有些讪讪地,栓子闷头做活,赌桌不大去了,酒却未戒。

にに皆叹英子那样壮实地人竟也禁不起一顿板子,便有些不入眼,英子渐笑得勉强了。

にに添购地物什还是那么鲜艳,却早早易了主,栓子落寞起来。栓子梦见又回到从前,没有英子地从前,他还是和巴婶相依为命,却不见菊子地笑颜。栓子发觉自己似乎是兜了个大圈儿又回到原点,却也不是原点……醒来后,栓子哭了。

にに闲时,栓子亦回想从前,想菊子地温和,巴婶地慈爱,想他和英子共同度过地那许多年。他从未真正大富过,却晚景无比凄凉,酒足饭饱地日子他许久未再享受,因为能给他这些地英子垮了,唯一可叹地是身体似乎忘记病痛,能叫他支撑着劳作。有时候,他也会怀念英子强干地日子,便生出些意思来,然菊子地面孔是他耿耿于心的,她的结局总叫他荒凉。

にに

にに栓子醒来时,英子正喘着气放鸡出笼。雄鸡鸣晓最是扰人清梦,而此时,栓子应睡得最美罢?早起放鸡已是英子一辈子地习惯。栓子已熟悉早醒,只是从未叫英子知晓,他深切体味一个曾以强干为豪视泥土为生命地女人,忽然失去赖以为豪地一切,且行止艰难,心底会有多苍凉。他渐渐不忍拂却她的好意了,他情愿她做一些事情,即便弄巧成拙,也可令她好过一些。

にに栓子起床后,早饭已好,英子挣扎着端来堂上,有些谦卑地奉于栓子,栓子接过去,却忽地没了胃口,于是顿顿,怔过去。英子望望他,扶杖上前,自收了碗,往厨间去了,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个食盒,栓子接过盒子,欲言又止,走了,没望她。

にに……

にに栓子于田间时而心慌不已,耐到午时忙负锄携盒回到院子里。厨间没有英子。栓子忙忙进屋,外间桌上罗列四道热菜,壶也是满的,想是有客来。栓子垂首入内室,眼角扫见英子斜倚榻上,便安下心,自往外间吃喝起来,可惜心慌,吃不香。

にに栓子吃罢走进内室,英子已躺下,盖得严实。

にに栓子立了会,垂首欲出。

にに“栓子哥,”英子忽然道,“咱说说话罢。”

にに栓子不语,走过去。

にに英子望望他,很柔和地样子。

にに“栓子哥,米在瓮里你也晓得,都是你弄的,油盐在灶前地窗台上,完了记得要买,别吃那没油地菜,你身子骨弱……”

にに栓子不语。

にに“我叫瞎子给你算了个命,讲你能活八九十哩!我心贪,就多做了十多双鞋,栓子哥,过年一定记得穿新鞋,讨个吉利……”喘喘气她又道,“我那枣木箱箱底里,有件海蓝单褂,是我妹子做来给我的,一直没舍得穿,那衣口袋里,攒着些钱,这些年我老着脸没拿出来还债,怪讪的,也没叫你晓得,我呢,就是怕走得早了,没法再服侍你,你又不会过日子,留着好叫你养老。”

にに栓子有些心酸。

にに“栓子哥,以后酒少喝些,饭食上不能亏,要养好身子,还得慢慢还帐哩!”英子吐气又道,“俗话讲‘人不死,帐不烂’,咱错了一辈子,没留个后,对不起李家列祖列宗,临了不能再带累他们挨债主地恶言儿。”

にに栓子心底荒凉起来。

にに英子顿顿,有些犹豫,终颤颤探出手欲触摸栓子地面孔,栓子忙闪过,却又迟疑,英子僵了僵,长息。栓子望见她地袖子是大红的,记得初嫁那年,她一袭红衣。

にに“栓子哥,这些年我一直梗着没对你跟妈讲,我对不住你,我……”

にに栓子用力摆摆手,十分不耐地样子。

にに“栓子哥,妈没骗你,那些水,真的是我挑的,我是望见菊子……”

にに“睡罢!都过去了,我也听够了!”

にに“你总想这事是死无对证,只当我跟妈合起来哄你。”

にに栓子起身,欲走地样子,英子长长叹息。

にに“我去后,会跟菊子讲,你一辈子想着她。唉!真是孽缘么?我到底没比过她去!”

にに“……”

にに“明年清明上坟,你就服个软,叫声妈,陪她讲讲,别再只是淌眼泪了,妈心里也不好受。想想,做父母的,谁不想子女过舒服日子?她也是怕你吃苦。你跟菊子,都不是那能做活地人,那年头吃工分不像如今分责任田。可惜咱没个后,你体会不到妈地苦心。栓子哥,你恨我一生也是该的,当初是我私心重,才误掉你跟菊子地好姻缘,又叫你跟妈怄这许多年。然,我也是人哪,欢喜你错了么?我从来要强,没服过谁地软,好容易有心要服你,你却不要!我原想着你冷上几年就会转过意来,争知你竟固执到如今,我这一盼就是几十年哪!我地错哟!一生就是放不下你,叫我也没法子。”

にに栓子咬牙不语。

にに英子有些难禁。

にに“栓子哥,我这一生,盼到头发都白了,也没得你正眼望过,这会儿,你细细望我一眼罢!记个样子,将来也留个想头,怎讲咱俩一屋子过了几十年……”

にに栓子不动。

にに半日,英子方叹道:“栓子哥,我走后,将我跟妈埋一块儿,作个伴,来年立碑,就写是妹子罢,也算做过李家人。”

にに栓子其实很想去望她,只是无法抬起头来,菊子地面孔就在眼前,笑笑地,忽就血污满身,当年她惨遭凌辱时,他就在隔壁!他怕,刻骨地寒冷,恐惧榻上那张面孔会忽然化作队长残忍地笑……

にに“我走后,你好好过,你点个头儿,叫我闭目去。”

にに栓子似乎不知如何支配他地躯体了,他已不是他了。

にに英子浑浊着双眼,呼吸得艰难。

栓子想很久,挣扎许久,终点了头,举首,英子已闭目。

にに她还没吃饭。

にに栓子喉间忽然一阵辛辣,咳过去后,眼早已红掉。他凝神去望英子,其灰发如生前一般齐整,两颊微红,面露微笑,几十年风霜化作皱纹纵横,她曾经爱美亦很美过。栓子有些恍惚,眼前这张面孔似是菊子又像是英子,他哽着努力去端详,英子闭目时地余泪未化,于是泪流满面,泪水滴落在英子面上,湿掉胭脂,栓子慌慌去抹,于是又散了。她真的死了,而他永远失去她!栓子变得从未有过地恐慌,他极想望清她,记下她,却总是模糊记忆与双眼!榻上地英子身着初嫁时地衣饰,似乎仍在做那少女时地美梦,栓子再也抑不住......

巴婶左右,静静卧着两个女子。

にに英子坟前一块碑,无字碑。碑上名分早已允给菊子,多年前一世唯一地誓言历历在耳。栓子不知该如何为英子留字,若篆上妻,便负掉菊子,刻上妹,毕竟几十年夫妻……

にに

にに隔壁二婶一夜间无病仙逝,堂侄山子料理后事,栓子受邀帮忙。

にに檐下一口大缸,横立于窗下沟上,栓子望着院子,似曾相识,不觉呆去。

にに山子走来。

にに“怎么,栓子,想要这口破缸?”

にに“破缸?”栓子意外。

にに山子点头:“倒是不小哩!可惜裂了底,一直不能用。平日放这沟边,晴天二婶搭着晒晒东西,就是雨天积上水,也好从这沟里流出去,不至泥了院子。”

にに……

にに天黑时,山子挽灯与栓子结伴出院,偶一踉跄,栓子举首望去,失声诡异。

にに“山子!”

にに“怎么,望见二婶啦?”山子颤颤靠来。

にに“这门、门头!月、月牙!”栓子口不择言。

にに山子仰头望望,深深舒气不以为然:“我道甚!这门头上地圆镜子,几十年前就叫镇上小娃娃砸坏了,二婶在时还讲过砸得巧,跟你们家是一对哩!怎么,你住隔壁,反不晓得?”

にに……

蝶恋花

相关文章关键词

《残镜惊魂》的评论 (共 0 条)

  • 还没有人评论,赶快抢个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