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的女人
导读这一切,她从未在我们面前提起过,全是乡亲们从她的邻居们那里得来的消息。听到这些,我对眼前这个黑瘦、高大的女人,肃然起敬。
夏夜,难以入眠。
披衣起身,靠着阳台,掺望星空。今晚的月亮,在薄纱似的云层里,若隐若现。星光,在夜幕里,如同璀璨的钻石,闪着耀眼的光芒。
夜,很宁静,风,轻轻地,吹。
吹乱了发丝,拂乱了思绪。
居高而下,灯光明亮,如同白昼,我躲进角落,黑暗,能够隐藏,心事。
如此享受着安谧,闭上了眼睛,心间,空灵,宁静,清澈。
“?”的一声巨响,生生地,震响了沉醉在安谧夜色中的我,连灵感,都被吓到了九霄云外。黑暗里,不觉皱了一下眉。
发生了什么事?
探出身子,在路灯的辉映下,我看见一堆人,围着一个身影,还有火光。
起火?爆炸?
随即否定了这一切。因为人群中传来的不是恐惧的尖叫,而是快乐的交谈声,没有骚动,也没见火势越来越猛的迹象。那一团火光,忽明忽暗。一股熟悉的香味,随风飘了过来。
沉睡的味蕾,立刻苏醒了过来。那熟悉的味道,唤醒了一段童年往事。借着火光的映照,我依稀看清了那个身影,是她,还错。
记忆瞬间,开启了大门,往事,象一个个调皮的小孩,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一齐来呼吸这夏夜的清凉。
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终年穿着一件黑黑的衣服,高大的身板,国字脸,手脚麻利。挑着一台爆米花的机器,黑咕隆咚的鼓鼓的象炸弹一样的家伙,一个鼓风的风箱,这就是她的全部活计。
许多年前,来到我们村里,小孩子们都好奇地围在她身边,张望。大人们,则从家里拿来晒干的玉米粒,年糕片,粟米粒,还有生米,看她熟练地将它们倒进象炸弹一样家伙胖胖的肚子里,盖上盖子,然后,将“炸弹”架在熊熊的柴火上不停地转动,据说是为了能均匀受热。胆小的孩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那胖乎乎的“炸弹”在火上,会不会象真的炸弹一样,爆炸?其实,这种担心,也不是没来由的,因为这个“炸弹”每隔半小时左右,便会来一次“爆炸”。每当这时,女人便站起来,身形愈发高大,扯着嗓门喊:“爆米花了!”小孩子的耳朵便由父母或自己捂起来,那声音可不是一般的响亮哦,真的象炸弹爆炸一样。随着一声巨响过后,热气弥漫时,一股爆米花的香味,不由分说地钻入我们的鼻孔。然后,就有胆子大一些的小孩,跑过去,从女人准备好的针眼细密的大网兜里掏米花吃。因为随着巨响,机器里的空气经过加热后,产生了很大的压力,将肚子里的米花,瞬间喷了出来,刚好喷在女人套好的网兜里,很少有漏在外面的。
小时候,常会这样好奇地看着女人,不紧不慢地,摇动着机器,半小时后,香喷喷的米花便会神奇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女人不太爱说话,对乡亲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题,有时,回几句,大多数的时间,抿着嘴,聚精会神地看着火候,不时地添些柴火。
我站在她的旁边,看着那张被火光照亮的脸,好象被风沙磨砾过的脸庞,黝黑得象四川肥沃的黑土地。没有光泽的脸颊,只有一层黑瘦的面皮,包裹住棱角分明的轮廓。凫凫的黑烟,不时地呛着她黯淡的眼神,滚下的泪珠,不知道是否只因为烟雾的呛人?
她几乎绝口不提自己的生活,面对乡亲不太礼貌,但却善意的提问,她以沉默来回应。次数多了,也就没有人来问她这方面的事情了。
我在一旁,看见她咬紧的嘴唇,似乎在努力地隐忍什么。
中午时分,大家都去吃饭了,有热情的村民邀请她上家里吃饭,她笑笑,婉拒了,随即从行李担里取出一饭盒,我看见那饭盒,稀稀拉拉地躺着几根黑乎乎的咸菜。有时,则干脆是一条年糕,放在柴火上烤熟了吃。刚下咽,就马上忙开了。
有几次,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对她说:“阿姨,上我家去吃吧,至少,吃完了,休息一会儿,这样,对身体不好!”她微笑地看着我:“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谢谢你,阿姨不去了,你看,这么多的人都等着,我不抓紧点,不行啊。”
尽管女人始终不肯吐露半点关于她的事,但好奇的人们,这里一点,那里一点,知道了个大概。
女人年轻时嫁给同村的一男的,本以为幸福的生活从此开始了,没想到,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丈夫不但不肯为家里尽力,还好赌,家里好几亩田,都是女人起早贪黑地种的。不但如此,更令她伤心欲绝的是,丈夫跟另一个女人好上了,家里的事,一概不管。赌场上输了钱,喝醉酒的时候,就拿女人撒气。可怜的女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含辛茹苦地挨日子过。有好心人看不下去,劝她离了,跟着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出息。好几次,她也想脱离这如地狱般凄苦的生活,只是,望着两个幼小、懂事的孩子,她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她爱她的孩子,如果离了,苦的是孩子。每逢夜里,痛不欲生时,看着那两个睡得香甜的小脑袋,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为了孩子,也要撑下去。
一边种田,一边东借西挪地买了台爆米花机,担着好几十斤重的担子,走街串巷地爆米花,赚点钱,补贴家用,还有解决小孩子的学费。
这一切,她从未在我们面前提起过,全是乡亲们从她的邻居们那里得来的消息。听到这些,我对眼前这个黑瘦、高大的女人,肃然起敬。这是一份怎样的坚忍?是爱的力量,母爱的力量,在支撑着,女人,没有放弃,没有倒下。我想,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当他的妻子将应该由他承担的责任和义务都揽在肩上的时候,他就没有一点内疚吗?
后来,听说,两个争气的儿子,相继考上了大学,女人肩上的负担更重了。之后,我们搬出了村子,就比较少见到她了。
时间过得很快,这日子一晃就过去十多年了吧。
今晚,在这个地方,,又听见熟悉的“爆炸”声,闻到久违的香气,还有那个熟悉的高大、黑瘦的身影。不禁感慨,时光的流逝,不经意间,改变了很多。
借着火光,我怔怔地看着这个女人,明显的,有点佝偻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平静,一如往昔。
时间过得这么久了,她的家里,应该都很好了吧,一切都过去了吧!
因为,我们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