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恋
我的童年是在郊区农村度过的,进城去一个来回也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在计划经济时代,我们蔬菜队按上级政府的计划从事蔬菜种植,成熟后上交给市蔬菜公司供给城市居民,我们和城里人一样吃商品供应粮。我们家住在长江边的山坡上,山下是一个叫刘家坝的村庄。也就是刘家坝大队,下辖四个生产小队。方圆十几公里,宽阔平坦,土地肥沃,枯水季节江边是种蔬菜的好地方,种出的蔬菜结实、饱满、鲜嫩。所以,城里人都喜欢买刘家坝的蔬菜,尤其是刘家坝的沙地萝卜。不仅个头大,而且甜脆可口。在闹饥荒的那几年,社员们往往在劳动的时侯,顺手扯两个萝卜在草丛里把泥搽搽,就着身上的脏衣服再揩揩,用镰刀或锄头一分为几就地分食。虽然那时讲阶级斗争,讲斗私批修,讲爱护集体。而社员们的肚儿空空,所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沾点小便宜,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无可厚非,村干部们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看到了则干脆绕道走开。
1963年,三年自然灾害虽然过去了,然而却夺去了很多人的宝贵生命,而我却选择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来到思家。我是思家的第四个孩子,大哥、二哥、三姐分别长我十岁、八岁、六岁。按这个公式计算,我则晚来了四年。刚好躲过那几年的自然灾害。所以,人们都说我命好,父母哥姐们们更是对我疼爱有加。农村的习俗与城里有些不同,再穷的人家。遇生辰满日,红白喜事,就是举债也要操办一盘。而孩子满周岁,更是必不可少的礼仪。据说;我满周岁时,父母也按照习俗给我办了周岁酒。亲友四邻来了几十号人。晚饭过后开始抓周。在一个非常大的米筛中,放有书、印章、笔墨、算盘、钱币、尺、葱、刀剑等。母亲把我放入筛子中坐下,而我却嚎啕大哭,什么也不抓。在大人们的围观下,我越哭越凶。无奈之下,是大哥把我抱出来边走边哄。当我看到一大推白嫩嫩的萝卜时,我却执意要去抓萝卜。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抱着一个大白萝卜开心地笑了。惊愕的人们窃窃私语,呵呵,“这分明就是饿死鬼袁银世(风筝)投的胎吗”?至此我有了袁银世的绰号(风筝)。呵呵,这(风筝)的绰号也确实与我慢慢长大的弱不禁风的身材十分吻合。不管是在村里还是学校,不管是大人还是一起耍的伙伴。除了老师叫我的大名“思安”外,他们都叫我“风筝”。甚至有些老不懂事的还硬说我就是“饿死鬼袁银世”.........!
袁银世;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说是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反对民主集中,反对共产党在国家政权中的领导地位。五七年被打成右派,从此,这个柔弱得像风筝一样的小白脸被下放到我们村劳动改造。人们在给予他诸多的鄙视后而更多的是寄予同情。一个乳臭未干,弱不禁风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右派?怎么就成了被社会专政的对象?我父亲是生产队长,多少有点文化。对上面的那种搞法颇有微词。对袁银世的遭遇也深表同情,没少给予照顾。他们在彼此的交往中有很多共同点,彼此建立了很深的友情。可是,在三年自然灾害中袁银世和很多人一样,因食不果腹被活活饿死。当人们发现袁银世(风筝)的尸体时也是两天后。袁银世住在生产队隔壁一间十来平米的棚屋内,屋里安放着一张床和一张简陋的书桌,床下的大箱子装满了书。米罐子空空如也,就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出一丁点能吃的东西。除了袁银世(风筝)手中紧紧拽着的半截萝卜.....!对袁银世的死,父亲悲痛欲绝,既有同情也有自责,自责他没能照顾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为此父亲愤然辞去了生产队长,从此变得郁郁寡欢。
我们一家六口住在三间土墙瓦房里。每年的初春,五彩斑斓的牵牛花便娴雅地缠绕在篱笆上,经露水滋润后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左侧茂密的竹林边有一丛芭蕉,舒展着肥大的绿叶,悠闲地在微风里晃动。每当下雨的时候,“嘀嗒、嘀嗒”的雨声伴着从长江上吹来的风,给人带来凉爽的感觉。芭蕉叶经过雨水的冲洗,显得更加青翠欲滴。夏天,门前那棵朴实无华的梧桐,用弯曲的枝干,把大片大片的叶子举向天空,就像一柄巨型大伞给人们遮挡炽热的骄阳,微风吹过给人们送来阵阵清凉。秋天,当所有的叶子随着萧瑟的秋风徐徐飘落时,我倚靠着树干,呆呆地仰望着朦胧的天空,痴痴地看着江面上远去的帆影,沉浸在无尽的遐想中,久久不忍离去……
两个哥哥相继成家立业,姐姐远嫁,家里就剩下父母和我。我高中毕业,本想回家务农,陪伴已经年迈的父母,可已经是腰缠万贯的包工头大哥却不同意,他要接父母去给他一起居住,而父母则坚决不从,大哥又希望给父母盖一幢新房,勤俭的父母却只同意把旧房进行简单的翻修。
我的学习不是很好,而且还偏科,高考就语文和历史考得比较理想,也只考了300多分。上个一般的中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家里人都认为没有必要去读,特别是父亲。在他的脑际中始终残留着袁银世(风筝)的阴影,书读多了有啥子用?还是跟着大哥去外边打工挣钱比较现实,就这样,一出去就是十来个春秋,逢年过节都很少回家与父母团聚。
随着城市化建设步伐的加快,我们生产队的土地已在几年前就被开发了。因我家在山坡上,所以暂时还没被开发。俨然便成了独立王国。父母日夜守着自己的家,却终日忐忑不安。其实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个家早晚是守不住的。如果修环城公路,我们家和整座山都要被推平。父亲几次来电话催促我说:九月初政府已经下发了红头文件,已经来人勘查过了,希望我在国庆节前回家处理房屋一事………。
国庆节过后,我们领到了政府的拆迁补贴。父母不希望离开这座已经居住熟悉了的城市,兄姐们几经商量,决定在城市边缘的小区买一套三居室的住房给父母居住。父母也年老体衰,需要人照顾,我也不想再在外边闯荡,希望自己有一个安定的家,于是用大哥给的钱,在父母居住的附近租了个门面,开了家书店。这样既可以照顾父母,又可以边做生意,边看我喜欢的书籍,也许我已经厌倦了那种漂泊的生活和商海中的尔虞我诈。
我喜欢独处,喜欢读书,还喜欢写点诗词歌赋,码点“豆腐干”文章,有时也能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虽然只有可怜的一点点稿费,我还是感到非常的知足了,呵呵,谁叫我喜欢文学呢!
我陪伴着年迈的父母在新居住了几个月后,父母也慢慢地适应了现在的生活环境。可是,每当风和日丽的时候,老两口常常倚靠在蓝色的玻璃窗前,痴痴地眺望着那片已经被推平了的山包。让那份淡淡的忧思在时间里静静地流淌,也许——这就是那永远都“抹不去的——对家乡的眷恋”........!
(2620字)
通联:四川泸州江阳区忠山路一段十号
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