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河边的那棵榆树
前不久,我前往革命圣地延安采风,在秀美如画的延河边,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位突然跌倒在地的老人。
老人是在跨越一个土坎时跌倒的。看情形,老人一定是跌伤了,而且伤得不轻,因为他往起站立了两三次都又重重地跌了下去。我慌了,急忙拔脚向老人跑去。
但老人却又自己站起来了。
站起来的老人令我大吃了一惊——老人的左腿自大腿根部以下全然没有了,裤管在臀部挽了一个大大的疙瘩,他左臂下拄着一根拐杖,扶拐的左手除大拇指和食指健在外,其余三指和大半个手掌均已不复存在……老人努力地弯下腰,伸出健全的右手去提滚落在脚旁的一只塑料水桶。但老人却没有成功,因为水桶滚落在了一个小凹坑里,他的手伸到离水桶还有半尺左右时无奈地停住了。我跨前几步,把尚剩有小半桶水的塑料桶提起来递到了老人手里。
“啊,哦,谢谢。”显然,老人对我的适时出现很是感激也很以外。
“大爷,您老提水干什么呢?”
“浇树。”老人用嘴努了努远处的一棵榆树说,“你看那树旱成啥样了,叶子都耷拉了。”
我笑了,笑老人的憨愚:“大爷,天这么旱,靠你老提几桶水是无济于事的。”
“天旱不怕,只要我每天提几桶水浇浇,那榆树就不会旱死。树不死,老穆就不会被毒日头暴晒。”
“老穆?”我一愣,“老穆是谁?”
“老穆是我的一个战友,死了,就在那棵榆树下埋着哩。”老人叹了口气说,“当年胡宗南围攻延安时,老穆和我都是游击队员。战斗中,他被炮弹炸开了肚子,我们用榆树枝搭成的担架抬着他转移,走到这儿就咽了气。战友们就地挖了个坑,把他和担架都埋了进去,不曾想,这榆树枝竟长成了树。”
我向那棵榆树看去。这是一棵普普通通、在陕北黄土高原随处可见的榆树。它的树貌并不高大,但却十分壮实,伞形树冠遮掩的荫影里,堆隆着一个扣碗似的黄土包。土包前矗立着一块石碑,碑上一定刻写着什么,但因为距离太过遥远,难以看得清楚。
“大爷,您老的腿——”沉默了片刻,我问。
“哦,打太原时炸断的,手也是。”老人又叹了口气说,“成废人了,光吃闲饭啦!”
“怎么是吃闲饭呢,您老可是功臣哪!”
“怎么,你也说我是功臣?”老人两眼盯住我说。
“你当然是功臣,难道这还会有错吗?”
老人摇了摇头:“人人都说我是功臣,可我要是功臣,那千千万万把命都拼没了的人又是什么呢?”
“他们是革命先烈呀!”
“他们的一条命就值这么一个名号么?”
“这——”我哑口无语了。
老人迈步要走了,不,是举拐要走了。我跨前一步,去扶老人跨过那道土坎,但老人谢绝了,说:“还是让我自己来吧,你帮得了我今天,却帮不了我明天、后天。”走了两三步,老人又扭过头来说:“我是残废了,可好歹还有命在,你说和那些把命都拼没了的人比起来,我好意思当功臣么?!”
老人走了,在我的注视下,一摇一摆地渐走渐远,最后溶进了那棵榆树的荫影里。在老人的身后——黄土淤积的宽宽的河床上,留下了一串歪歪曲曲但却十分清晰的单脚脚印……
(作者笔名:喜鹊声声)
[男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