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酒

导读然而在心里，我却是由衷地佩服他们对生活的平和态度。不为日子的贫苦而悲，不为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而卑，从从容容，平平淡淡，在不宽余的生活中求得一分内心的宽余和闲适。

不知从哪朝哪代延续下来的传统，在我们这个地方，有朋自远方来，酒是一定不能少喝的，如果不让客人喝得“二麻二麻的”，主人就会有招待不周、对不住客人的嫌疑。所以，每逢有人来作客，主人家为了让客人把酒喝足喝好喝饱，那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划酒令劝酒词也是一套一套的，什么“二红喜啊，三桃园啊，四季财啊，六大顺啊，七七叫啊，九在手啊，全打开啊”，什么“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什么“酒咯嘛、水咯嘛、喝咯嘛、醉咯嘛、睡咯嘛！”，大有为了朋友能喝好，什么都不在话下的壮烈，烈酒也就当白开水喝了。久而久之，我们这儿的人酒量渐渐大了起来，红白喜事、大情小意，都可以用酒来表达，街上也有很多家大大小小各种档次的卖酒的铺子。

我说的这个小酒馆，其实是街边拐角处一间很小很旧的卖散装白酒的店铺，小得来放下三五个半人高的大酒坛子后，就容不下几个人轻松地在里面走动，所以，小店的老板娘总是坐在墙角守着她的小店，以便让小店的空间显得大一些。每天一开店门，岁数看起来不大但略有点发胖的老板娘便会麻利地搬二张小桌和几张小矮凳摆放在紧挨着店门前的空地上，等待她不请自来的酒客。如果小酒铺的房檐上再能高挂着一块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的随风飘动的鲜艳的镶着边的倒三角形的酒幌子，那倒真会让人以为看到了一个古镇上的小酒馆呢。

小店铺里的光线实在太暗，几乎没见过它有亮堂的时候。也许是经营这样廉价的本地散装白酒赚不了几个小钱的缘故，店主也无心把那已经看不出原色的灰头土脸的墙壁进行一下粉饰。要不是经过小店门前时，总能看见几个在那里喝酒的男人，这个小店怕是不会引人注意的。

让我特别关注这个小酒铺，是源于一次偶然和朋友天上地下的瞎侃。生长在酒乡，朋友们聊天少不了聊喝酒，有一个朋友说，有一种喝酒法叫“豆豆酒”。豆豆酒？从来没听说过，我挺好奇。朋友说：豆豆酒，就是只喝酒，没什么菜来下酒，最多有几粒炒豌豆就是下酒菜。朋友说，在乡间有很多这样喝酒的，几个人，就着几粒豌豆，就能把酒喝得有滋有味。城里不太多，但也有的，你要是不信，你就去一个地方看看。他说的这个地方，就是这间小酒铺。

因为有了这样一说，每次经过那间小酒铺时，我都会刻意瞄上两眼。非常不让我失望的是，不管什么时候，上午、中午或下午，几乎每一次经过那里，我都能看到二三个或三五个男人，围坐在小酒铺门前一张或两张很旧的、掉了漆的老式木茶几做成的桌前喝着所谓的“豆豆酒”。

桌上必有的东西是一个盛酒的大土碗和一个白色小瓷碗，一个用来舀酒的小号的粗瓷瓢浸在土碗里那略带微黄色的清粼粼的白酒中。桌子好象不太稳，酒碗总是微微晃荡着，酒也在碗中随着轻漾。有阳光高耀的时候，碗中的酒也能呈现出波光粼巡的美色。桌上看不见什么能有资格称得上是下酒的菜，有我们日常用来蘸调料用的巴掌大的白色小瓷碟，碟中常见的是数十粒炒豌豆，有的时候，碟中是几颗带皮的椒盐花生。奢侈的时候，桌上能有二个小碟，豌豆和花生能同时见到。

来这儿喝酒的人，多是固定的面孔，偶尔也可以看见新面孔。他们大多数的年龄在五十岁上下，也有看起来更大一点岁数的。他们无一例外都穿得很旧，青蓝二色是他们衣着的主色调，在他们的身上没有一点点奢侈的味道。这样的形象，倒是与小酒铺灰暗的环境很是协调。看得出来，他们的日子过得挺拮据。

几个人围着酒桌坐在一起，慢慢地聊着天，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有时看见他们不太放肆地嘻笑打闹着，有时看见他们一脸严肃的神情。更多的时候，他们好象是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慢调斯理地左右打望着街边的景色。看不见他们脸上有大喜大悲，似乎一切都那么恬淡。闲聊中他们慢慢地喝着酒。

因为没有菜，他们也不用筷子。有的时候，他们用小瓷瓢舀一瓢酒在小瓷碗中，挨着轮子每人有滋有味地喝上一口。有的时候，他们也做着喝酒的小游戏，小声地划划拳，比比手指拇，给喝酒增添一点乐趣和剌激。偶尔伸出手在小碟中拿一、二粒豌豆或剥一颗花生放入口中，慢慢嚼着。那一脸满足和幸福的神情足可以感染每一个路过的人。

有一次经过那里时，我不知为什么竟驻足下来出神地望着他们，待我意识到失礼想离开时，一个小酒碗已被一双粗糙的手端到我的面前，目光顺着酒碗看过去，能看见好几件单衣的衣领极不协调地一层一层从他裸露的细长的脖颈边上显露出来，让人觉得寒冷的天气更冷了。端酒的男人一脸坦荡地微笑着对我说：妹子，这酒很好喝的，你也尝尝？我忙不迭地摆着手对他说：谢谢你，我不会喝酒。

我逃也似地离开了他们。

然而在心里，我却是由衷地佩服他们对生活的平和态度。不为日子的贫苦而悲，不为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而卑，从从容容，平平淡淡，在不宽余的生活中求得一分内心的宽余和闲适。想想自己在不知比他们好多少倍的、甚至都不是一个层次的优裕生活中，还常常自悲自怜，自怨自艾，饱受内心欲望的煎熬，还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惭愧。

那个小酒铺不是我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但是我常常会不知不觉地绕到那里，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上一会儿......

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