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个人说话
[导读]:喝酒喝酒,然而,喝酒也有喝累的时候。特别是这样的闷酒,我怕。那么,接着说什么呢?在以前的见面中,我们已经说完了属于我们的点点滴滴,我们不过是在重复的叙述中凝固彼此的友情。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对抗冰冷的世俗。
太长的时间,选择了沉默。
仿佛经历了一个长长的冬眠,接着是懒洋洋的春眠,可我,却不想醒来。
那个人,其实就是真实的自己,正一点点远去。留下的,是另外的一个躯壳,在烦嚣的尘世奔波。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想承认,眼前的一切,就是自己选择的生活。
那么,只有深夜的一声叹息会泄露这个秘密了,只有偶尔迷乱的眼神会打破一个貌似强者的神话了。
甚至,连一直喜欢的文字,也不想与之诉说了。那么,还有谁?在醉酒的当头,听你的胡言乱语?在寂寞的深夜,抚慰你无边的忧伤?
也明白自己,已经不是伤感的年纪。甚至也知道自己,再也流不出宣泄的泪水。可是,毕竟还有话,无从诉说;毕竟还有痛,刻骨铭心。
一直想找一个人,和他说话;想找一个人,和他对酒高歌,却不想惊动一样寂寞的嫦娥。
想在清凉的月光下,和他说话;在空旷的山谷,和他说话;在热闹的街头,和他说话;在无眠的夜晚,和他说话;在任何可以想象的地方,和他说话。
可是,这个人,他在什么地方?我究竟有什么样的话,要和他诉说?
曾经,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曾经,在一个不经意的刹那,跋山涉水去找他,没有别的目的,只不过,想和他说话。只不过,感觉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和他说。
还记得当初的话题,还记得当初的叹息。我们的思绪,在飘忽的烟圈里一点点透明,然后,在肆意的醉酒中一点点挥发。话说完了,也是该告别的时候。
这样的场景,隔几年一定要有那么一次。我们是朋友,直到今天,仍然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去年的相见,却是无话可说。我们纵酒狂欢,不舍昼夜。曾经的话题,倾吐的愿望,全部溶解在酒精里,然后,模糊了最后的一点清醒。
我们,究竟还是不是那样的两个人?
时光,到底用了什么样的魔力?让我们缄默不语?
凌晨三点,我们仍然在喝酒,看他的架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站起身,说实在不能陪了,他没有回答,只是摆了摆手,我明白,自己可以走了。可是,出了他下榻的宾馆不远,手机响了,是他打来的,说能不能回来,陪他说说话。
当然要回来,当然要陪他说话,我们一直就是这样的朋友,而不仅仅是酒友。那么,说些什么呢?说我们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去过的那个学校,在遥远的记忆里还原那日渐模糊的楼群?还是怀想校外那无边无际的荒草,一如我们曾经荒芜的青春?
当然,还要说起曾经的爱情,说他傻鸟一样痴痴的等待。
他和我并不在一个班级,也不是一个专业。我们的接近,是因为他的爱情。他没来由地喜欢上了一个女生,这个女生恰在我们班。他和她是老乡,所谓的近水楼台。然而,他并不曾得到她的爱。
记得,在一九八八年的夏天,我们班去北京见习。结束时,原本要回校总结一下的。他就在新乡等她,租了一辆皇冠轿车,租金每天三佰元,在当年,这可是天文数字。就这样,他足足等了三天。可是,在新乡,她根本没有下车。
那时的通讯,可没有今天这样发达。他们的错过,是必然而不是偶然。所谓的爱情,始终不过是一种缘分,不可以强求。
刚提起她,他说,罢了罢了,喝酒喝酒。
于是,只好接着喝酒。自然,更不能提起他的两次自杀,仅仅因为她的拒绝。
喝酒喝酒,然而,喝酒也有喝累的时候。特别是这样的闷酒,我怕。那么,接着说什么呢?在以前的见面中,我们已经说完了属于我们的点点滴滴,我们不过是在重复的叙述中凝固彼此的友情。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对抗冰冷的世俗。
属于我们的记忆,永远无休止地一点点远去。
上班第一个月,他从焦作来看我。我们都是平原的孩子,对山区充满了好奇。在上山的途中,我们想当然把一种野果当作栗子吃。想不到,这种油桐籽差点把我们折腾死。事后,我们不止一次狂笑不已,这样的历险,无论是上吐下泄,也无论是抢救输液,都在一笑中变成了美好的记忆。那时,我们年青,还可以,对自己的生命毫不在乎。
曾经,许下天真的愿望,来世仍然做朋友。以为我们之间的话语,江河一般永远滔滔不歇。为什么?这样的时刻,却让一种叫做酒的透明液体,密封了倾吐的全部可能。
仍然是,想找一个人,和他说话。郁结在胸中的,阻塞在呼吸中的,让时光停留的话语,又该向何人诉说?
那么,茫茫人海中,谁又是另外一个人?会耐心倾听将要爆发的沉默?
上个月,在郑州开会,去之前,和他打了个电话。会开完了,和商场上几个朋友一起看市场,日程安排的很紧。尽管接到了他无数个电话,最终仍然没有与他见面。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也知道,见面后,无非是喝个天昏地暗,可是,心中仍然是止不住地虚空。近在咫尺,却不去相见,在我们之间,还没有先例。话要说完了,缘却不会尽。也知道,这样的朋友,一生没有几个,也永远不会丢。
那么,还是要找一个人,和他说话。那些疯癫的话语,那些魂牵梦绕的话题,冥想中,会有那么一个人,去用心倾听。
曾经,她也是这样一个人。
犹豫再三,我还是用了这样的字眼。尽管我知道,她不会喜欢。她喜欢我叫她的名字。但是,我不应该在这里,写下她的名字。也包括,这些话语。
这些话,应该只对她一个人说。我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默默念叨着她的名字,却从不曾喊出声来。
她一直在远方,我所不能到达的地方。我们认识很久,比二十年更长;我们相处很少,比二十天更短。
她在远方,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不见她,已有四年之久。
去年冬天,收到她的短信,说在北疆。无数次设想她羸弱的身躯,怎样在北疆的风雪中摇摆,却不能飞抵她的身边,看她憔悴的容颜。更不用说,抛却一切,陪她浪迹天涯。
一直不知道,我们也可以用微弱的力量,去温暖对方。我们在彼此的视线里错过了最美好的年华,并且,不止一次地祝福对方,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却不曾想,在伤痕累累的中年,陷入了一个看似老套的故事。
其实,我们的需要,不过很简单。沧桑过后,在一个偶然,突然发现彼此就是那个一直寻找着的人。流水一样的青春,开始沟壑纵横的脸庞,在彼此的凝望间,突然发现,爱也需要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
原来,也有一种爱,一直没有机会,甚至没有理由去说明。
七年前的一个中午,敲开了她的房门。她正在吃午饭,简单的一碗面,就着的却是一本厚厚的杜诗。
没有惊讶,也看不出欣喜。仿佛我的到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那样浅浅一笑,招呼我坐下。
让时光再次往前推移。二十年前,在一个模糊的秋日,当我敲开师大一间女生宿舍的房门,看到的是一张少女的脸庞,一样的波澜不惊。那一次,是我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去找唯一的一个同乡。
她说,我猜一定是你。
我们之间,其实并不陌生。那一年,我们去同一个城市求学,当高三的同学们作鸟兽散时,命运将我们安排到了同一个地方。
曾经同窗三载,却并不曾打开心灵的窗。曾经在小镇的寨墙畅谈,谈论的却是无关自己的话题。也曾经在各自灿烂的季节,第一次见证了彼此的爱恨情愁。
爱,对于我们,永远就像一对平行线,无论距离多近,却始终无法重叠。
可是,和她说话,却永远都是那么轻松自如。多少年来,也知道自己,一样率真如她,简单如她。多少年来,无论这个世界怎样的旋转,我们却在不同的地方,在内心的某个角落,保留了当年的纯真。
那天,七年前的那天,我们就在她所租住的房间,一起重温那些历久弥新的诗句。我们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说年少的时光,说毕业后的种种磨难,渐渐地忘记了时间。
然而,今天,她在远方。她的行踪如同她不断变换的手机号码。想和她说话,却只能对着亘古不变的满天繁星,看着指尖燃尽的香烟,在心里发出绝望的呐喊。
两个月前,她在东北。打电话说,想吃家乡的水果。一个人的漂泊,想必也有累的时候。在异乡,身患重病的她,为了家乡的桃子,在电话中,向我描述着桃子的滋味。最后,酸酸的桃子,脆绷绷的桃子,密甜的桃子,老是在我眼前旋转。
而她,却永远不会说,她在想我。
她今年终于没有吃到家乡的桃子,而我,也继续在商场消耗着自己的生命。我和她,还是那么一对平行线,远远地对望,却不能重合。
我知道,她的出行,她的漂泊,是在和这个世界,做一个告别。她的生命,会在某一个瞬间停止。她得的是一种不治之症,对这个世界,她仍然怀着那份单纯的留恋。
想和她说话,面对面,看她永远率真的双眸。
想和她说话,静静的,享受那份简单。
想和她说话,躲在一个安静的角落,说到地老天荒。
2007-8-15
[田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