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马灯

导读老矿走了。回到乡下，不久便真有病了，查出患了绝症，没些日子就离开了人世。人活着的时候，也许他没有想到一辈子所做的会留下些什么。

老矿先是在静安矿上工作，土地分到户。为了照顾老婆孩子，老矿调回家乡，在小镇一个商业单位上班。老矿文化不高，其它的事儿做不了，只好还干他熟悉的仓库保管。不知出于习惯还是什么原因，老矿无论炎夏寒冬，整天戴着个矿工帽。每到晚上总爱提着个马灯，单位里发的手电筒，说什么他都不要。看他一身矿工模样的打扮，有人便喊他：“老矿”，就这样“老矿老矿”的喊开了。

老矿是个随和的人，别看他整日里少言寡语，单位里的年长的平辈的还是一些刚上班的年轻们的，都和他说得来。单位里新来的头儿，家里搞得像皇宫，老矿可不管，有事没事大大咧咧地走进去。有烟就抽一颗，没水了就倒一杯。有客打个招呼转身便走，没客人或头儿家里正忙活什么，老矿便翻翻报纸，然后走人。下班了，有闲扯的人堆里，只要有老矿，那里便是一片欢声笑语。

我的师傅就不高兴老矿，背地里总是说老矿是个“慢嘴驴偷麦麸心里有数”，要提防着些。果然，没些日子，师傅与老矿较上了劲，我也领略了老矿的有数。那天，一车货物全部下完堆好。师傅在验收单签字时，发现“棒棒糖”少验了一打。“老矿，这这……”师傅指着单子问。老矿一声未吭，眼皮儿都没抬。“老矿，验上吧，那糖我留给孩子了，今天太忙，没顾得给孩子买样东西。这点小事你就……”师傅见老矿没给面子，赶忙放下架子，说起软话。老矿没理会，只是收拾着，忙得差不多了，这才甩出一句话：“有多少就多少，东西总是公家的，事再小，那可是个错。”师傅被呛得干瞪眼儿，接不上老矿的碴儿。没过多久，师傅就调走了。告别时，师傅一再叮嘱我，这个老矿厉害在后头呢，说我与老矿也不是一个槽上的，要我趁早换个岗位。师傅的话我是半信半疑，虽然我对老矿没有一点儿好感，可新头儿刚来就提出这事儿，也不是个时候。没想到一件小事，让我消除了对老矿的疑虑，也让我看到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老矿，一个让人敬佩的老矿。

新官上任三把火，头儿要整顿了。其实，说白了就是重新布局。上任头儿安排的人事，新头儿借此要换一些不顺眼的，那还不是“小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没想到这火差点烧到了我！若不是后来老矿告诉我，我还闷在鼓里呢。

老矿的生活仓里，年底积压了大批量的白糖，八角和滞销的外地白酒。头儿要统计上报，一一追查责任。老矿被叫到头儿的家里谈话，显示了事情的重大和头儿的另一番心思。

“这批货物是谁经手？”头儿问。

“到财务上看看账面不就清楚了吗？”老矿纳闷，不知头儿耍得什么套数。

“看个球！你就说句话，我把他给换了再说。”头儿直截了当说了出来要老矿配合，老矿明白头儿的意思，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啊？”头儿发火了。老矿“嘿嘿”笑了笑：“你是头儿，想怎样我管不了，可有一句话我要说，这仓库里的问题沾不到人家”。老矿要是不告诉我，我还在心里感谢头儿呢。那时，大部分的人都换了岗，唯独我和少数几个没动。师傅走后的日子里，我和老矿相处得十分融洽。他是保管，我是采购。无论我拉货回来多晚，老矿总是拎个马灯守候在单位的大门旁。尤其寒冷的深夜，看见那马灯跳跃的火苗，不由心底泛起暖意。我知道下完货，他还要走十几里路赶回家，家里一大堆的事儿离不了他。而他呢，却一个劲儿催我回家休息。至于下货和找搬运工的事儿，他全拦下了。这么些年，来来往往的那么多货物，老矿与我从未差错过。

老矿家里负担重，那点工资，手头难免要紧些。单位里同事在一块儿喝个闲酒什么的，老矿很少参加。有一天，老矿竟然邀请我一起喝酒，就在他那矮小的单身宿舍里。一瓶老白干，几样从家里带来的小菜。虽然简单，我和老矿兴致很高，便边喝边聊起来。谁知，老矿不胜酒力。酒刚喝到热乎劲时，老矿就醉眼朦胧了。他告诉我，要回家了，是病退。我很诧异，干得好好的，离退休还有好几年呢，不能理解他为何这样做。借着酒劲，老矿说出了原委。一天的晚上，单位里线路出了故障，老矿拎着他的马灯，去头儿家看看，想问问线路的事儿。院子里很静很黑，老矿没觉得什么，像往常一样走进了屋子。老矿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马灯的光亮下，头儿正和单位里外号“白牡丹”的……老矿头一懵，不知如何走出了屋子。没过多久，头儿把老矿请到家里。转了几个圈子，转到正题：“老矿啊，给你搞个病退，回家吧。早早晚晚的为难你了。”说到这，老矿眼里溢出了泪花：“我现在还得感谢头儿的照顾啊！”我与老矿相望无言，一仰勃喝完了杯中的酒。

老矿走了。回到乡下，不久便真有病了，查出患了绝症，没些日子就离开了人世。人活着的时候，也许他没有想到一辈子所做的会留下些什么。可我们会从他走过的历程里，看到那些应该记住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有忘记老矿，总觉得他还在我们的身边，那盏马灯依然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