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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

2013-10-22 22:28 作者:昊镇天下 阅读量:333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导读最后一次见阿炳时树叶已经开始掉落了,退去了夏日的闷热。我踩着落叶,站在阿炳对面听他拉琴,那么悠然,投入,不受世俗的打扰,好像任何人都不存在。

阿炳说他有另一个世界,我是如何也不会相信的,这个世上怎么会存在另一个世界?可他说另一个世界并不在这个世上。我无言以对。

这个想法打我认识他到现在已经单曲循环了N多遍。开始听他说起时还觉得很有趣,付之一笑。再说几次我以为他有什么宗教信仰,想往生极乐,经证实,并不是如此。后来他又提起,看样子还深信不疑,我觉得这孩子精神上出了问题。阿炳是个靠拉二胡卖艺为生的艺人,除了双目失明,其他都很正常,身体状况良好,并且拉得一手好二胡,能赢取不少的赏钱来维持生计。对于此事,我没耐心做过多了解,只能任他一次次重复这个不着边际的遐想,乐此不疲。

今天天空阴郁,下起了夏日里司空见惯的绵绵细雨,犹如情丝,犹如琴弦,犹如公园里姑娘的腰肢。还有几天就要升初中了,那就意味着数日以后,我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闲逛,去公园跟阿炳肆无忌惮的聊天,去阿炳家切磋拉琴的技巧了。成长总是要你失去那些纯然快乐的时光,而下面的时光未必会比以前那段日子有意义,可谁又有勇气停留呢?此时,我正顶着小雨走向阿炳家的平方。刚一进门阿炳在我脸上摸了一摸,

问我:“怎么没打伞呢?”

我说:“雨下得不大,你自己听听,要不是下雨,还得去公园找你,到时候又耽误你拉琴。”

阿炳从茶叶筒里抓了一小撮茶叶,说:“没事,我又不是总那么忙,找我有事?”他将刚刚冲好的茉莉花茶递给我。

我捧过茶,手里一阵暖意,说:“过几天我就开学了,估计以后来找你的机会就少了,所以来你这坐坐。”

阿炳没有做声,他把琴盒打开,拿出那把破旧的二胡,给琴弓上松香。琴杆的尾端已经磨掉了漆,然后又被松香染成了一片白色,用旧的琴都会这样,但看起来总会让人很舒服。琴只有用了一段时间之后发出的声音才会饱满动听,它也是需要磨合期的,时间长了才会有默契。自从小学的乐器班解散之后,我一直在娄老师家一对一的学习二胡,到现在我仍是觉得自己拉得不如阿炳。可能是我的琴跟他的比还是太新了,况且我的手上也没有像他那样厚重的茧,我觉得更重要的是阿炳把拉琴当作了自己人生最高的追求。二胡对于我来说,也无非是玩够了弹球,扇卡片,打口袋之外更高层次的游戏,至于陶冶情操,那只是偶尔一不小心陶醉了一小下。所以,我是多么羡慕阿炳有一个自己的追求,没文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却没有追求,哪怕像庄子那样把没追求当作追求。

小学五年级时,学校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什么是乐器的情况下,请来娄老师办了一个乐器班。大家颇为好奇,纷纷参加,想见识那些从没见过的玩具。听说还得交学费,立马退出了一堆人,练了一堂课之后,又走了一堆觉得不好玩的,而我却在少数人中留下了。那是因为家里真的希望我能有点什么爱好,别一天只跟一帮脏兮兮的孩子们蹲在地上弹球,往粪坑里扔石头,拽女同学的辫子等等。他们更希望我跟一帮脏兮兮的孩子们演奏乐器。

在很早我就已经知道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不是玩的,而是用来演奏出声的。

刚开始去,老师拿出了各种乐器,有杨琴,三弦,二胡,中元,柳琴,笛子,让大家任选其一。我选了笛子,因为我觉得那里边笛子是最最简单的,上面有一排孔,有手指堵住一个,一吹就是一个音,好学。可整整练了一堂课,硬是没吹出声,可能是身体不好,肺活量差,吹了几下就大脑供氧不足,有些头晕恶心。第二堂课,我就换了二胡。

自从乐器班开办到解散,我的确风光了一把。就在大家刚刚练会第一首曲子的时候,正赶上学校的校庆,学校安排我们在庆典上出个节目。为此,大家非常激动,老师也每周给我们加了一个课时,苦练《东方红》。娄老师把我排在整个乐队的第一排杨琴的右侧,告诉我那是乐队首席的位置。我兴奋不已,听起来就很牛逼,尽管我不知道首席是什么概念。

校庆是在少年宫举行的。在全校师生的期待中,我们演奏了那曲《东方红》。我穿着演出服装高傲的凯旋到我班的观众席,班主任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了我,同学们还给了我热烈的掌声。好几个女同学还跟老师嚷着“冯老师,我想挨着许悠,我要跟他坐一起”。场面一时失控,真的把我牛逼坏了,那几个女生里有我最喜爱的陈倩同学。之后我班一个长相奇佳的女同学还来问我二胡要怎么拿,我热情得帮她做了示范。

每当讲述完一段牛逼的往事,总要话锋一转,然后就是那句久违的“但是,好景不长”。但是,真的好景不长。学校在那之后就不怎么关注这个乐器班了,好几次周末,娄老师和同学都到了,可教学楼的门却紧锁着。就这样,我们的乐器班光荣解散了。毕业之后,我在学校外面的招生宣传板上看见了那张我班长相奇佳的女同学拿着二胡含情脉脉的照片,下面写着“民族乐器班让学生们的课余生活丰富多彩”。我草,二胡怎么拿还是我现教她的。

父亲不甘我就这样半途而废,记得在老师嘴里最常说的话就是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尽管学校对这个乐器班半途而废。假期里父亲又联系了娄老师,让我去他家里一对一学拉二胡。

一天我刚学完琴,父亲接我去旁边的胜利公园溜达。门前是一些推着车买冷饮和小吃的摊,嘈杂的人群中想起一阵琴声,太熟悉了,是二胡的声音。走进去之后,便看见了阿炳坐在铁板鱿鱼的右侧演奏二胡。琴盒打开在脚边,不断有人往里面扔赏钱,鱿鱼老板在一旁大喝:“穿红色短袖的大娘,赏十块”,然后阿炳边拉边坐着鞠躬。

父亲看了一会,对我说:“你跟他一起拉个曲子吧。”

鱿鱼老板一听来了兴致,忙对阿炳说,有个跟你一般大的孩子要和你一起拉个曲。阿炳一听也兴致大发,说,好的,好的。就差大呼“同道中人啊”。我则在一旁不知所措。这时鱿鱼老板递过来凳子,用抹布抹了抹上面的油,笑脸相待,让我坐下。我只好拿出琴坐了下来。门口已经被围观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想进去的人也只好先堵这看着阿炳跟拿着二胡一脸茫然的我。

阿炳问我会拉什么曲子,我说喜洋洋,刚学的。他说好,然后调了调音,示意我先开头,随之,我们便合奏了一曲喜洋洋。曲毕,大家都报以热烈的掌声,脸上无不喜洋洋,纷纷叫好。我迅速把琴收起来背上,站回了观众一侧。在场的人都往阿炳的琴盒里扔钱,不一会就满了,我很怕收慢了那些钱得匀进我的琴盒一半。阿炳显然高兴极了,把手伸向我刚才坐的地方,我才反映过来,上去跟他握手。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

那天下午,我给我俩一人买了一杯冰糕,坐在公园的长亭里大聊特聊。那是他第一次跟我说他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有很美妙的音乐,和自然万物和谐的声音,他时常把那里的声音用自己的琴声表现出来,所以他拉的曲子之所以那么受人喜爱,是因为很多都不是大家听惯了的,而是那个世界的声音,比如阿炳取名为《二泉映月》的曲子。

我听了之后觉得很有趣,就在我摇摆不定到底是相信还是不相信的时候,奥运会开幕了,上面明明说“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外面的雨不断地敲打着阿炳家里唯一的一扇窗子,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我竟把它和琴声联系起来。阿炳正在给琴调弦,他认真地侧耳倾听琴的音准,里外弦反复换着拉。无聊时,我总爱环顾这间光线不太好的屋子,我想阿炳长时间住在这样的环境里会不会生病,他应该多通通阳光补补钙,然后我又很快把自己给推翻了,阿炳在公园卖艺时,整天都暴露在阳光下补钙。他床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黑白的照片,里面是一家三口,面带微笑,孩子差不多五六岁,有双大而明澈的眸子。我猜它可能是阿炳小时候跟家人照的合影,或者是房子的主人留下的。对于阿炳的身世我从没有了解过,但相比之下我更愿意相信后者。

如果不曾拥有,就不会感受到失去的痛苦,对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顶多是嫉妒和向往,这与拥有一段时间又失去相比,根本算不上痛苦,因为失去过后,仍会有留存时的记忆纷搅得你痛不欲生。

我喝完了一杯的茶水,还吃进了一片花瓣,有点苦。雨仍然很有耐心地下着,我跟阿炳说我该回去了,他要给我伞,被我谢绝了。当我走出门时,屋里传来了阿炳的琴声,这首曲子叫《送别》,曲风婉转而悲伤,二胡本来就是一个悲伤的乐器,它的声音像在哭诉。我站在院子里把整首曲听完,脸上已落满了雨水,这是阿炳在为我送别。我悄悄关上院子的铁门,走在泥泞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

父亲拿出六千块钱,让我去本市最好的中学念书,开学之前还有个象征性的面试。父亲一早给我上下打理一番,最后让我背上二胡去参加面试。到了学校,便和一堆家长孩子在走廊里拍起长队,外面烈日炎炎。有家长来问父亲我后面背得是什么乐器,父亲说二胡,然后那家长急切地问,有特长能减免入学费么?随后,其他家长围了上来,纷纷说道“我家孩子学过画画,我家孩子学过舞蹈,我家孩子吹过小号……”。听得我心烦意乱,现在的家长太功利了,他们恨不得今天让孩子学画画,明天就让孩子画的画卖成跟张大千的作品一个价,今天送孩子学钢琴,明天就希望自己的孩子跟郎朗同台演出,反之则是投资失败,做了亏本的买卖。但是父亲不像其他家长。

父亲一笑,说:“应该不能减免学费,只是一门特长而已。”

终于轮到我了,我恭恭敬敬地走进教室,坐在了主任对面。主任问我后面背的是吉他么?

我说:“是二胡,学了一年多。”

主任说:“考过几级的证。”

我说:“没考过。”

主任说:“那你拿过什么奥赛的奖么?或者是三好学生文明标兵什么的。”

我说:“没拿过。”

然后主任在一张纸上把我的名字写在了众多名字当中,对我说:“我们学校没有艺术班,如果得过奥赛的奖项,或三好学生,文明标兵的学生可以考虑纳入重点班,你是普通班,希望你在我们学校努力学习,给学校和父母争光。”

从头到尾也就几分钟的事,这个面试总结起来就是——只认证,不认人,怪不得现在办假证的那么多。小学期间,在我学二胡时,很多同学开始出入各种奥赛班,补得天昏地暗。还有的同学出入各种网吧游戏厅,玩的不亦乐乎。出入补课班的同学得了各种奥赛的证,出入网吧游戏厅的同学得了秽语综合症。而三好学生,就是数学好,语文好,外语好,只有班级前几名和老师家亲属才能拿到,所以我读了六年小学,一证无成。

开学之后,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乐事,那就是陈倩与我同班。

上了初中的我仍然没怎么发育,而遥遥领先发育的陈倩已经高出我半头多。开学第一天要排座位,同学们按个头男女各一排,站在走廊里,女生是先排进去的。走过后门的家长早就告诉自己的孩子排座位时要往前站,果然一个人高马大的同学不断向前挤着,眼看着就快挤到第一排的位置了,十分突出,老师必须视而不见,而他后面比他矮一头多的男生扶了扶眼睛,135度仰望他的后脑勺,默默无闻两眼泪。此时,我正在竭力地往后面窜,因为陈倩也在女生的后面。经过我精确计算,大概自己的位置能和陈倩一桌了,便站定,看着前面同学换来换去。有同学往前面同学的兜里塞烟,然后互相点头示意,表示可以交换位置,一片和谐景象。

直到排完座位,才发现自己太矫枉过正了,因为陈倩坐在倒数第三排,而我是倒数第一排靠后门的角落,我的后面有一个大垃圾桶。可站排时,我明明不是倒数第一个啊。

我的同桌是个看起来十分精明的男生,戴着矫正镜,两颗暴牙不甘被埋没,露在外面招摇过市,十分醒目。他看我心情沮丧,便问:“怎么了,兄弟,跟我一桌不满意?”

我说:“没有,只是没跟想跟的人一桌。”

他马上精神起来,两颗暴牙和眯起的眼睛一同闪起光辉:“你想跟那小姑娘一桌?”

我说:“咱班陈倩,就是坐那边倒数第三排,和正在挖鼻屎那老兄一桌的女生。”

他朝陈倩方向看了一会,说:“你小子好眼力啊,一来就叼上她了,这姑娘发育得不错。”

我刚想说那你开个价,她的场我包了,才反应过来,说:“什么一来就叼上了,她是我小学同学,一直没下手,这次又在一个班,多巧。”

接着,这位仁兄声称自己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小学六年有过十个女朋友,还让其中一个怀过孕。我大惊,没想这位仁兄不仅是经验丰富,而且精液丰富。忙问他怎么怀上的。他说一次趁女朋友不在班,他偷偷喝了人家的水,然后那女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用他喝过水的杯子喝水,这就怀上了。我听完之后更吃惊了,忙问:“这就怀上了?”

他说:“当然了,我对嘴喝过的杯她又对嘴喝,还能不怀上。”

我追问道:“那后来怎么办了,孩子生下来了么?”

他表情一下严厉起来,一拍桌子,说:“我能让她生,打了,跟她分手时我狠狠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脚,人都踹翻了,想用孩子讹我,没那么容易。”

我顿时对这位仁兄肃然起敬,这样的人才不正是我和国家所需要的吗?他承诺一定要帮我把陈倩搞到手。

坐在最后一排,只能看见前面成双成对的后脑勺,老师讲什么好像与我无关,感觉自己就像在另一个世界,我怎么也跟阿炳一样了。于是,等同学们都低头记笔记时,我就抻着脖子努力往黑板看,等他们记完抬头我再趴下,节奏完全不统一,一点不和谐。时间长了被老师发现了规律,一指我:“那同学,别人都在记,你瞎看什么呢?快记。”

我索性不看黑板,望向窗外,外面艳阳高照,几棵象征性的柳树慵懒地摇摆,一点没有胜利公园里的树木那么郁郁葱葱。此时我想起了阿炳,他应该正在鱿鱼摊旁边拉琴,顺畅地运弓,熟练地换把跟揉弦,脸上那陶醉的神情一一浮现在眼前。好久没有找阿炳拉琴了。

暴牙兄问我对陈倩有没有动静呢,我摇摇头,他说我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做,干着急。我说是啊。

他一眯眼睛说:“你也太面了,这样,我先帮你写封情书,保证文采斐然,笔下生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踏踏实实跟定你。”

之后他向我要了正好我一顿午饭的钱作为稿费,并说这是最低价了,看我们是同桌的面上才要这么少的。

中午我饿着肚子在我的小角落里看书,一会暴牙兄拿着刚烤的鸡脖子进来,用那两颗板牙仔细地挖出每一个缝隙里的肉,不亦乐乎,随手又拿起饮料一饮而尽。对我说:“你放心,咱这关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等我的情书一写好……”窗外有一同学正朝他喊:“王会儿,你不说今儿有钱了吗,打台球去啊。”于是暴牙把骨头往地上一吐,一溜烟跑了出去。

时隔两周,那封翘首以待的情书终于到来,我几乎含着眼泪在读,内容如下:

自小学六年时光,我终于发觉自己对你的感情非同寻常。你是否感受得到,我炙热的内心,如这夏日一样带给你的温度。几个夜里我辗转反侧,想念你的脸庞。明知道不能去想,不该去想,却又想到迷茫。是谁让我牵挂,谁让我流泪,是你啊!若问我为何情有独钟,我并不知道答案,因为它如你一般,像一个迷,让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所以,请不要让我的深情,成为遥远的观望;让我炙热的心,沉默于冰海。倩,这个声音一直在我内心呼唤,请接受我,封我为你身边的守护神,做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朋友吧!

读完之后,虽然第一句话显得我有些反应迟钝,其他部分都和我内心所想大相径庭。只希望这封情书能让陈倩注意到我,因为自己的性格和地理位置想受到注意太难了,只有在某些同学扔垃圾时才会注意到角落里的我,而大多数同学都是把垃圾直接扔到地上的。如果可以,再让她的内心荡起一丝波纹就更好了。

暴牙兄问我:“怎么样,够专业不?”

我忙说:“太他妈够了,要怎么给她?”

暴牙兄又向我要了正好我一顿午饭的钱,说帮我买一个精致的信封,来包装一下这封文采四溢的情书,然后由他转交给陈倩。

第二天晚上放学,暴牙把陈倩的回信递到我手里,让我打开看看那妞怎么想的。这次,我又几乎是含着眼泪在读,内容如下: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们还太小,谈这个话题不合适,初中又能与你同班我很幸运,我一直很关注你,也对你有些好感,但仅仅是好感而已,希望我们能一起努力,加油吧。

我正推敲这回信中的思想感情,暴牙在一旁大笑三声,音调还是递扬的,差点把我的情思从信中吓到阴曹地府,眼泪都要下来了,正所谓“猿鸣三声泪沾裳”。

他说:“你小子有戏啊,这姑娘对你有意思。”

我问:“你怎么看出来的?人家不是没答应么,人家说现在谈不合适。”

他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这是玩矜持,女的都这样,人家说对你有好感就是让你有机会再深入,你绝对有戏。”

我恨不能当时在地上打几个滚,忙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暴牙说:“你看,你又急了吧,你已经主动一次了,你不能老粘着人家,人家该烦了,接下来,你得晾着她,时间长了她就该主动找你说话了。”

我一听,有理,美滋滋地拿起书包,一摆手“那我先走了”。暴牙一把拽住我,差点把他自己带倒了。

他气冲冲地说:“你小子怎么见利忘义啊,我为你这事忙前忙后的,你怎么感谢我啊?”

我说:“你说。”

他把声音放小了,说:“兄弟最近烟快抽没了,你给弄盒塔山就行。”

我惊讶道:“你怎么还抽烟啊!”

他一副无奈:“当然了,男人么,身上总得有点烟味女生才喜欢么,那叫男人味。”

说着便把我带到学校后面的小区里,给我点了根烟,并示范我如何吸,我猛然吸了一口,当时头就晕了,站不住了,暴牙扶住我,说:“你看你,第一回都飘,习惯就好了。”那天晚上,我勉强抽完了人生第一根烟,飘飘欲仙。

我拿着陈倩的回信看了一路,收起来又拿出来,反反复复,看了整整一路。

晚上回家对着茶水发呆,可能是因为茶太浓了,一点困意也没有。喝茶的习惯是败阿炳所赐,他说茶便宜又能提神,对他来说,没有白天黑夜之分,醒着的时候越多,生命延续的越长。我竟稀里糊涂地相信了这个狗屁道理,养成了喝茶的习惯,尤其晚上,喝到兴奋地睡不着,一想自己正在延续生命又一阵兴奋,而在莫名其妙的兴奋过后,多数是像现在这样,发呆跟无所事事。

由于长期看不见黑板,我的成绩差到可以让我的母亲担忧,结果是母亲也为我报了各种补习班,我在周末就穿梭在这些补习班当中,像一只无头苍蝇。在百无聊赖的忙乱之中,我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去看看阿炳了,而就在我决定翘课去看望阿炳那天,我们大吵一架。

那天下午,我来到阿炳的家里,他一听见我的声音忙从屋里摸索着出来迎接。问我怎么那么久没来,是不是上学忙。我说是啊,今天还是翘了补课班来的。他说以后别翘课,好好上学,等放假有时间再来。

他一如既往地给我沏了杯茉莉花,拿出二胡,说:“来,合几曲吧,好久没跟你拉琴了。”

当我告诉他琴没带来时,他的脸一下灰暗了,但一会又高兴起来。

我跟他讲了许多学校里的事,我们学校艺术节演出上有个初三的乐队,是摇滚的,就是吉他,电子琴,架子鼓什么的。唱了一个什么“逼样”的歌,特带劲。吉他手上来这顿甩头发,照这么甩卡尺能甩成毛寸,全校只有他可以留长发,因为他是副校长的侄子。我小学喜欢的女生跟我一个班,我给她写情书了,她说对我有好感。我兄弟说我不能太主动,得晾着她。女生都喜欢烟味儿,所以我也抽烟了……我说得眉飞色舞,说到动情处还加了身段,可惜阿炳看不见。他显然对我说得不怎么感兴趣,只是笑了一笑,这对我来说着实扫兴。过了一会阿炳突然对我说:“许悠,你太容易被眼前的景象所束缚了,你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一直像现在这样混日子终将一事无成的,还记得我跟你说得另一个世界么?那就是心中所追求的精神世界,我们不应该被现实弄得迷乱,而是应该活在别处。”

我本来想跟他分享一下自己的经历,可他表现得一点没兴趣不说,还反过来指责我一通,我有些不愤,反驳他说:“行了,别跟我提什么另一个世界,我都初中了,大家是有常识的。你和我们没什么区别,大家活在同一个世界,只是生活的方式不一样罢了,我知道你没那么多有趣的事,我这不是给你讲么,何必那么自欺欺人呢。”

他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只会用眼睛来看的人怎么能理解精神世界,我的另一个世界比你用眼睛看见的美好得多。”

我急了:“你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看不见这个世界就说有另一个世界,我的世界大家有目共睹,你的世界谁会知道”,说得有点像绕口令。

没想到阿炳冲我大叫:“你给我滚。”

我一气之下把他的二胡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琴弓拦腰折断,清脆的响声回绕在屋内。我们都沉默了片刻,随后我重重摔上门跑出了阿炳家,忽略了阿炳的表情,忽略了阿炳的感受,忽略了阿炳的琴,忽略了阿炳的一切……当我走到楼下,天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好像老天也在替阿炳哀怨,我真的错了吗?也许我跟阿炳真的不属于一个世界罢。我独自坐在楼梯的台阶上,抽完了整包红双喜。

一个月过去了,暴牙兴冲冲地跑过来说,经多方打探,各方考证,后天,也就是周一,陈倩过生日。

我说:“都一个月了,人家也没什么行动,还有戏么?”

暴牙说:“有啊,怎么没有,可能你晾人家时间太长了,人家觉得你没诚意。”

我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喊道:“不你告诉我晾着她么,现在人家觉得我没诚意了怎么办?”

暴牙有点紧张,说:“你不用这么激动吧,这不机会来了么,人家过生日,你给备份厚礼,人家不就又关心起你了么?”

我这才松开他,问:“送什么?”

暴牙把下五子棋的方格本反过来,在上面列起了单,德芙,水晶之恋,青苹果,娃娃,包装,一共二百够了,说不够他给我添。

生日在即,我一下根本没办法筹那么多的钱,周天我所有补课班都没有心情去,一大早就从家出来闲逛,立志弄不到钱终不回。首先去了网吧,站别人后面看了两个小时打穿越火线,然后又去了游戏厅要了两个游戏币,连玩带支招又过了两个小时,下午去学校旁边的台球厅帮老板摆球,老板热络地跟我聊天。走出台球厅时已经四点多了,我仍然一筹莫展,身无分文。也只好漫无目的地继续走着,一抬头,隐隐约约看见远处阿炳正坐在长亭里拉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胜利公园。

我轻轻走上前去,阿炳并未发现我的到来。

他的琴弓中间绑上了几层胶带,一拉就成了三角形,但丝毫不影响乐曲的动听。我看了一会心里一阵酸楚,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我想要的,钱,一琴盒的钱,一琴盒的钱摆在阿炳的脚下,摆在我的眼前。里面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还有刚蹦,足足二百有余。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没别的办法了,没有别的办法了,没有了……

我毅然对阿炳说:“阿炳,我需要钱,你得帮我。”

他听见我的声音,立刻住了手里的曲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拿去吧,都拿去吧。”

我疯狂地往兜里塞钱,一把把地往兜里塞钱,直到装不下为止。最后只给他留了里面的刚蹦和一句“我会还你的”。我一口气跑出了几百米远,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喘着粗气,仍然对自己说着,没别的办法了。一会阿炳从正门用导盲棒在地上一点一点地走出来,朝着余晖的方向,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他似乎的确消失在了金黄色的光线中……

我把要买的东西都买齐了,交到暴牙的手里,心里如释重负,却没有一点期待。

生活的意义仿佛到了随便找个时刻停止都会是个很好的结局的地步。我对二胡早已失去了兴趣,我对它可能一直都没有过兴趣,或许,我对一切事物都不曾有过兴趣,兴趣和追求,是只有像阿炳这样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才能体会得到。课间,形形色色的人在教室里行色,他们熙熙攘攘,争吵之后又相拥,一天里不断播出的场景,我宁愿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垃圾桶。有时我穿过人群,独自到厕所里抽烟,然后带着一身烟味回到属于我的角落,依然没人会注意到我,我快和这些垃圾一起腐烂了,发出比烟味还恶心的气息。

晚上,我依旧喝茶,除此之外,我靠写日记的方式来确定这一天真的存在过,以免以后回过头来惊叹,那么长的时光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每当写完一篇,都会往上面吐一口痰,代表那是我对生活吐得痰,晾干了再合上。我的琴盒依在桌边,而手上的茧刚刚萌发就开始破灭了,我决定把这把琴送给阿炳。

背起琴,走在漆黑的胡同里,点起一根烟,烟雾弥漫在夜空中,又慢慢消散。我想就算我看不见路,也能准确地找到阿炳的家,我太熟悉了,就像阿炳那么熟悉。第一次来他家,要穿过几条交错纵横的小路,很容易把自己饶丢,可阿炳不会,他握着导盲棒走在前面,而我抓住另一端,在后面由阿炳领进去有送出来,有些东西,真的不是用眼睛看的。因为他在我们心里。阿炳家的大门是虚掩着的,我悄悄打开门,把二胡放在当院,又悄悄关上,默默走了回去。这把琴很新,乐器班解散之后,学校把乐器收了回去,于是父亲给我买了这把琴,我希望阿炳会把它用旧。

第二天放学,陈倩最后打扫卫生,我收拾好书包准备走,陈倩叫住我,说:“同学,你把凳子抬一下。”我把凳子抬到桌子上,问:“昨天生日过的怎么样?”

陈倩一头雾水,说:“你弄错了,我昨天不过生日啊,昨天是王会的女朋友李敏的生日,王会送了她好多东西呢,德芙,水晶之恋,苹果,娃娃……”

最后一次见阿炳时树叶已经开始掉落了,退去了夏日的闷热。我踩着落叶,站在阿炳对面听他拉琴,那么悠然,投入,不受世俗的打扰,好像任何人都不存在,自己亦不存在,唯有琴声。一阵风吹过,树叶萧萧落下,给琴声增添了几分凄凉。阿炳手中正是我的那把琴,他真的把它用旧了,琴杆的末端磨掉了漆,被松香染成白色。此时此刻,我仿佛感受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召唤。朋友,请为我送别,我将要离开……

长亭外,谷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惨,夕阳山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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