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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北,那些缄默一生的爱情

2013-10-21 21:27 作者:阿远 阅读量:273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导读玫僵在那里,半天没有动,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甚至没有让人思考的余地。但有一点似乎是清楚的。玫与茜的爱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玫在父母的眼里渐渐地不争气起来,玫的工作没有着落,要自己去找。找工作当然要有关系,这的确是玫父母的心病。玫他爹成天闷声不响,初看他仿佛“万事不求人”的角儿,其实他只知道种地。活五十多岁了,县城门都不知道朝东还是朝北,就连本乡的乡长也只晓得个名儿。

玫那地方可比不得沿海,是全国重点贫困县,也是光荣的老区。光是光荣,可就是没人愿意到山旯旮里来投资。听说有一回县老爷给了人家好多好处,只差没把县长让给人家当,好说歹说,才把一个新西兰的老外带到山沟里来考查,那老外在泥巴公路上屁颠屁颠了半天,还没拢,就连说“NO,NO”马上掉头跑了。关于这些故事,一般也是在有脸面的人群中传说,玫他爹当然不晓得。

玫对这些典故还是了解的,并且他还知道,全国正在精减机构,城里下岗工人多,好多厂子破了产,连县里原来红极一时的“丝、麻、罐”也负债累累,忙着找工作的大学生遍地都是,作为中专生的玫,很有些自惭形秽。

玫的父母明白肩上担子仍然很重。找关系要很多钱,玫他爹想不通,原以为玫中专一毕业,自己也可以歇歇气了,到大城市去帮娃娃引引孙子呀、看看火车呀,闲不惯了,就回来种种地。那要羡慕死多少人哟!一想到这,玫他爹干起活来全身都是力气。可现在,从不怀疑政府的玫他爹,也开始报怨起来,什么世道!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唉,还是毛主席好啊!其实他老人家并没有给玫家多少好处,但玫他爹总是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过去。

怨气生完了,玫他爹还是决定去太阳弯挖煤。可他老是觉得力不从心,全身软绵绵的。想起玫考上学的那段日子,他的话仿佛也一下子有了许多份量,不但工友们将他视为大哥,连煤窖老板都要敬他三分。干活间隙,玫他爹总少不了几句笑话儿,逗得伙计们前俯后仰。而如今,玫他爹却觉得自己突然是那么渺小、那么无助、那么可笑。仿佛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老抬不起头来。那黑洞子也似乎要塌下来,将他永生永世压在下面。有时候他想,蹋下来也许更好吧,免得丢人。

玫的母亲又去买了十几只猪崽,那些调皮的猪崽们不适应新环境,整天“叽叽呱呱”乱叫。玫的母亲听得久了,就仿佛是隔壁的妯娌在背后说风凉话,她有时候烦了,就拿棍子抽猪,而猪却叫得更凶了。她吼得累了,就只有呜呜地哭。

那些打探玫工作的人越来越多,好像是为子女上不上学作参考,看看玫家里沮丧的情形,有些人叹几口气说:想来,读书有什么用呢?念出来花几万块血汗钱,却找不到工作,学校里的娃娃,肩不能挑,背不能背,高深的专业技术没有,一般的活儿又不想做,年年毕业的大学生那么多,好单位内招的内招了,关系硬,本事大的人进了。苦就苦了玫这样的农家娃。学历不高,专业技术不精,背景没有,关系没有,钱没有,活脱脱的无产阶级。说那读书是精神素质的提高罢!是文化素养的熏陶罢!生存能力的强化罢!于玫目前的处境来说,似乎都太大道理了些,太遥远了。倒不如有几万块本钱,做做生意,搞搞副业,几年下来,未必就比如今的玫差吧。

也有讳莫如深的,几声哈哈过后,人已飘出门外。不久满村的人无不知道玫家的苦衷。

许多当初后悔把孩子送出去打工的邻居,暗自庆幸起来。玫的母亲一想起这些,就又靠在圈门上哭了。

玫觉得满肚子委屈,可又没地方说去,真后悔当初报考中专。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阵子,母亲老害病,家里穷。听班主任老师说,读中专可以早些出来工作,即可以摆脱农村生活,成为一个令人羡慕的城里人,又可以养家糊口。其实玫是有更远大理想的,他想上清华,读博士,出国留学,将来研究出轻便的航天飞机到火星上去。可是,现在在地球上,连工作也没有。

没事的时候,玫就翻翻家谱,找了三天,得知玫家有一个远房哥哥叫路,前几年自费读了个大专,托人在城里找了个工作,听说现在已经是审计局某股的股长。手头有点权,手下有些兵。在乡里闻名遐迩,在县里也很有头有脸。可玫家很早就与路断了来往,一来血缘离得太远,二来彼此地位悬殊,有些“贫富不均”。玫实在不想去,可也没有其它办法。玫想,路不看亲戚的面子,总要看同乡的面子吧!不看同乡的面子,总要看咱中国人的面子罢!

玫揣了家里卖猪、卖鸡、卖狗的钱和玫他爹在工友处借的工资,又背了一大蛇皮口袋米,到了城里开发区的路家。玫按了半天铃,腿都站得酸了。路从“了望孔”里对玫又考了半天古,才想起可能是玫来了。他开了门,微笑着让玫进去。

不知道是地板太滑,还是背上的米太重了,玫只觉得双腿发软,差点摔了一跤。玫羞得要命,心想自己的形象一定很孬,这样是给人看不起的,还怎么找人办事呢?玫越想越慌张,连路叫他都忘了。

“你是玫吧!”路问他。

玫只顾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房子里满壁生辉,富丽堂皇,他实在想不出该把背上的东西放到哪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脏,仿佛做了小偷被人当场捉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路心里有些不悦,本想发火,但好像看到了十年前自己的影子。

“你是玫吧!”路笑着问他。

“嗯!路哥。”玫终于清醒过来,昨晚上排演了上百遍的台词一句也记不起来。

“我,我,听说您在城里,我来看看您!”玫红着脸说。

“唉!还拿什么东西呢?大老远的,难得背呢!”路帮玫放下袋子,感觉挺沉,就知道是米,不禁有些失望。“再说了,我也不缺这个!”

路的妻芳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上有个金发碧眼的女郎正在抚摸自己的大腿。芳瞟了一眼伫在一旁十分拘束的玫,没有吭声。芳知道路都是他妈些穷亲戚,有事没事只会到家里来打秋风。对待这些人,用不着什么好脸色。芳转过头去,继续看自己的电视。

路让玫坐在沙发上,一边给玫削苹果,一边与玫谈些娘家的事情。谈着谈着,玫变得健谈起来,就说到玫的父母为玫的工作,十分伤心,说到自己目前十分落魄的处境。路听完玫的话,表现出极大的无可奈何和同情。

他躺在沙发上,声音极其宏亮地说:“现在国家政策你又不是不懂,学生毕业实行双向选择,政策是对的嘛!是一个积极的改革步骤嘛!你要理解,要学会说服父母接受现实嘛。”

玫埋着头没有开腔,心想道理谁都懂得。路看见玫很可怜,于是又说:“当然哪,你是哓得的,今年县里要回来二百多个大中专生,县府研究决定,只安排其中的六个本科毕业生,其余的自己联系,形势严峻呀!”

玫也是听说这消息的,他埋下头,只求能解决自己的实际问题。

末了,路说,东西先拿回去,看看再说吧!

玫急了,差点要哭出来。心里大骂自己笨蛋,口袋里还有三千块钱呢!他赶紧掏出来塞给路,路本来不想收,可心里痒痒的,三推两让,也就接下了。

芳听见路说“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

“都是亲戚嘛!送什么东西?”芳转过身说:“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饭去!”

玫肚里早就咕咕叫了,为了赶车,早饭都没吃呢!可玫怕被芳看成要饭的,被人瞧不起,就起身告辞了。

路没有挽留玫,只说:“我就试试吧!唉,现在办事难哪!”

从路家里出来,正是中午,太阳火辣辣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炙气息。玫一个人走在长长的大街上,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只是有些兴奋,毕竟工作的事情仿佛有个眉目了,从毫无可能变得有所希望,真令人高兴啊!

真想四处逛逛!玫心里高兴,尽忘了饿,也忘了炎热。一个人从北门沟游到红军路,又从红军路荡到解放路。大街上不时吹来阵阵热风,人们象快要熟透的馒头,身上不停地冒着热气。街道两边,挤满了许多兜售廉价衣物、卖冰棍和冷饮的小贩。许多人围在小摊前,同小贩们不厌其烦地讨价还价。在炎热的正午,穷人和穷人正照例上演着场场生活拮据的话剧。

玫对面过来一个卖气球的老人,她神色苍老,眼光游移不定。她并不吆喝叫卖,只是慢慢的向前挪着步子。

玫突然感到鼻子有些发酸,那个人像他母亲。

“我卖一支吧!”玫说“多少钱?”

“五毛钱。”

玫挑了只红气球,他想庆贺今天关于工作的好消息。可是看看周围,却发现人们向他投来好奇地目光。玫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手里拿着气球,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想扔了,确实有些舍不得。

正踌躇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个银铃般的声音在喊:“是你吗?玫”

“哇!鲁茜。”玫转身惊叫起来。要知道鲁茜是玫的中专同学,也是他一直暗恋着的班花。

这意外的惊喜让玫感到兴高采烈,他真羡慕西方人,见面就Kiss一下,此时的玫竟然洋味十足,事后想起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现在还好吗?”玫问。

“你呢?”鲁茜有些腼腆,。

“正在跑分配,刚从亲戚家出来呢!”玫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很优越的感觉。“他是审计局的计财股长。”

玫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象有个人在笑话自己——什么意思?,他瞟了瞟鲁茜。脸上阵阵发烫。

鲁茜淡淡一笑,那笑容有些惨然。

“你知道林吗?她死了!”

“死啦!”玫惊叫起来。

“她到海南去打工,一直找不到工作。一天,有人托她带包东西到车站去,刚到车站就被几个便衣抓了。她以为是抢劫,想跑,警察就开枪了。”

“为什么?”

“那包里是毒品!”

“她贩毒?”玫好奇地问,他眼前浮现出那个大大咧咧的假男生来,林是他们班上的团支书,一个大家公认的街坊上戴红袖章的老太太。

“警察也这么说!你信吗?”

玫摇摇头,呆呆地望着神色黯然的茜,他真得不信。

玫沉默了,他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的的确确又少了一位好姑娘。尽管林在老师面前告过他的状,为扫地与她吵过嘴,还险些动了拳头。但这个时候,玫只觉得震惊而痛苦。

“人生就像一场戏,林只不过早点谢幕罢了。让我们为她在天国快乐而祈祷吧!”鲁茜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玫,幽幽地说:“生者将继续,逝者长已矣!”

“唉!别说不开心的事,谈谈你的工作好吗?”玫咬咬牙,叹了口气。

“我嘛!爸准备让我读书的。现在,中专生学历太低了。”玫知道,鲁茜是城里人,爸爸是县里重点中学一位有名的老师。

“你真幸福,有一个能继续供你读书的好家庭。”玫羡慕地看着鲁茜。

“我倒是想一辈子呆在学校里,可,那可能吗?总要出来吧!一个穷教书的老爸有什么能耐,到时还不知道去哪儿捡垃圾呢!”鲁茜十指交差放在胸前,抬头看了看天,歪着脑袋冲着玫做了个鬼脸。

玫望着天真的鲁茜出神,他想鲁茜真怪,那神态象一个不谙世事的天使,可是那些关于将来捡垃圾的语言,说得又是那么沉重、那么诙谐、那么现实。

鲁茜望着忧郁的玫,惨然一笑:“玫,你真是越来越富有了,你怕一说话有人找你要钱呀?”

玫禁不住笑了,他知道这是鲁茜在揭他“沉默是金”典故。在校读书时,玫因为不大爱说话,就被大家尊称为“富翁”了。

“要是真成了富翁就好了呢!”

“成了富翁,你会干啥?”鲁茜玩笑着问他。

玫有些激动地看着鲁茜:“我会做什么?”

“我首先要去读书的,说不定又与你同学了呢!”玫眼里放出光来,火辣辣地瞅着鲁茜。

“以后呢?”

“我要去开公司做老总……”

“以后呢?”

“投资办学、修医院……”

“以后呢?”

“噢!对了,我要把公路修到我家门口。”

“你不会结婚吗?”

“当然会啦!”

“你会娶什么样的女孩作妻子呢?”

“嗯!”玫一怔“什么样?……你这样子的呗!”

这话一说出口,玫脸一下子羞得通红,象是手里又多了一个红气球。鲁茜也面红耳赤,半撅着嘴巴,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在炎热的大街上,人们只顾来往行走,谁也没在意,在热气腾腾的骄阳下,一对纯真的少男少女所表露出的心迹。

两个人都沉默了,默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

“我快到家了,有空来找我,好吗?”快到福源中学门口时,鲁茜停下来,低声对玫说。

玫很有些不舍,情激之下,尽无师自通地说出了句。“不!我再送送你吧!”

鲁茜红着脸为难地说:“爸爸看见了会不高兴的。”

“为啥?”

“我正天天复习参加成考呢!”

“那,好吧!”

“这个给你”鲁茜将自己身上的传呼解下来,递给玫:“拿去吧!想你的时候,我会Call你的。”

玫刚想说什么,鲁茜就转身跑了,那一束柔软富有弹性的秀发,一摔一摔的象跳动的火焰。

玫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鲁茜,拐过两棵白杨树,闪身进了福源校门,消失在福源中学教师宿舍的一幢红房子里。

与鲁茜分别后的玫,精神焕发,象换了个人似的。他首先记起自己还未吃早餐,就近找了一家餐馆,要了碗米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付饭钱的时候,心情愉快的玫才又忧虑起来,本来,他是准备上午办完事,下午就搭车回去。交给路三千块钱后,自己身上只剩下八十多块钱了。付了两元饭钱,玫数了数身上有八十一元。

玫掏出鲁茜送给她的精致传呼机,心里一阵激动。他真不相信这是真的。在学校里一直喜欢的茜,竟然真的来到自己的身边,而且是那么的温柔可人,那么善解人意。

“我应该送给茜礼物的,总不能太俗,茜瞧不起,也不能太贵,自己买不起。”玫坐在饭店里,心里盘算着究竟往哪儿去:“总要特别一点才好,让茜见物就像看见了我一样!”

他又摸了摸口袋里的人民币,想起自己还要住宿,还有回家的路费,茜可能还要吃点零食,玫很小的时候就从一本杂志上了解到女孩子最爱吃零食了。茜,也会的。他仿佛看见茜吃东西时天真可爱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嘿嘿笑了,惹得饭馆里的人,好奇地朝他打量。

玫明白自己让人当成了傻儿,连忙又逃到大街上去。尽管地面让太阳烤得不时升起阵阵轻烟,但玫却没感到燥热。

玫捏了捏身上的钱,眼睛不由自主地在大街上背货郎的店铺里寻起来。把映入眼帘的东西,统统过滤一遍。日记本太俗,洋娃娃太早,金戒指太贵……

玫又在大街上转了个把钟头,终于选中了一对两元钱的“平安福”,玫想,面对活泼可爱、成熟自信的茜,也是就要远行的茜,送什么呢?无论千言万语,都不及“平安”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吧,最自然也最朴实。

玫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了一个下午,天渐渐暗下去了。本来打算送了礼就回家的玫,此时不得不为自己的住宿考虑。到哪儿去呢?想起偌大的城市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想起就要远行求学的茜,玫不禁很有些伤感。

天愈来愈黑了。大街上亮起了无数盏五颜六色的灯。玫走在长长的大街上,象一片流浪的浮萍。他羡慕地望着这些城里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心中默默地祈祷:城市啊,你何时才能接受乡下的玫?

玫钻遍了小城的大街小巷,转得累了,想想终究还得找个睡觉的地方去。一半为路,一半也为了茜。最后,玫在县供销社旅社找了个五元钱的床铺。登记时,玫数了数身上的钱,还有七十元整。

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了。玫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摆弄着茜的传呼机。他多么希望那嘀嘀的传呼声响起来啊!可是,传呼机像比他还困,静静地躺着无声无息。玫有些失望,反正也没有事,倒头又睡。

当玫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传呼还是没有响,他是被打扫清洁的服务员吵醒的。服务员要他补票,玫死活不依。最后服务员急了:“都十二点了,你要么补票,要么走人。”

玫赌气地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随手甩给服务员,气呼呼地说:“这十元钱是小费,我走人,行了吧!”

望着走出房门的玫,服务员奚落地说:“拽什么拽?你有钱跑到这儿来干啥?土包子。”

玫肺都气炸了,他真想回去找那服务员理论理论。但又怕自己人生地不熟,反而吃了亏。玫心情沮丧地从旅社出来,实在没地方可去,就又向福源中学走去。“去看看茜吧!”

玫穿过长长的解放路,来到福源中学。远远地就看见中学门口站着两个门卫,看着两个彪形大汉,玫心里不禁嘀咕起来。“恐怕有麻烦了。”

果然,两个门卫要看玫的出入证,玫耸耸肩说没有,两人死活不让进去。玫只好说是找鲁茜,两人说不认识,玫说找鲁老师,两人还是说不认识。直把玫气得想打架,结果那两人伸出四个拳头在玫脸上晃了晃,玫就不吭声了,他想与这种人动粗不值得。

校园进不去,就到校门口转一转吧。玫想,也许茜正在父亲的指导下,紧张地做着复习题。困了的时候,她一抬头看窗外,就会看见形单影只的玫,而此时玫就是她的风景。

太阳越来越热烈了。玫在福源中学门口,望着那幢红房子。站了整整两个多小时,既没有看到茜的影子,传呼也没有醒。玫开始后悔没问鲁茜家的电话号码。

玫肚子又咕咕地叫了。他开始后悔上午赌气给服务员的小费。

玫又找了家小餐馆,要了碗米粉,匆匆填了填肚子。最后,玫决定再到路家去打探打探消息。

当玫小心翼翼地按响路的门铃,路早已从“了望孔”里看见了诚慌诚恐的玫。他本不想起来,又怕不识趣的玫的铃声老响着,不经意地吵醒了睡梦中的芳。芳被吵醒的后果是可怕的,至少两三天家里不会安宁。

路迟疑了半天,将门开了,玫有些感激涕零。

“兄弟,你那事难办哪!现在你又不是不知道!”路有些不耐烦,“等等看吧!这种事不能急!”

玫见路急了,心里不禁慌起来,连忙起身告辞:“路哥,不急,不急,有消息就给我打传呼吧!”

路记下玫的传呼号,心想我给你打传呼,你回到那穷山旯旮里能收到吗?但为了表示郑重,他没吭声。

玫很感激路的热情,他明白那三千块钱和与路的亲缘关系其实并没多少斤两,尤其是面对目前这种就业形势。

从路家里出来,太阳已经偏西,却还是不遗余力地散发着他的热情。一队队从乡下来的棒棒正三五成群地拉着板板车从街道上走过。他们笑闹着在热风中穿行,仿佛没有感觉到生活的困苦和艰辛。

玫看见他们就想起自己的父亲,突然他觉得他们不再那么卑微,就好像成天在暗无天日的矿井下挖煤的父亲。“他们比父亲还强些吧!至少没有危险,可以看见阳光的。”

玫为自己曾经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愧怍感到羞愧,他想回去以后,一定要动员父亲到城里来,其实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玫又捏了捏兜里的钱,他知道这每一张纸币都浸润着父亲的血汗。事实上,玫从未象现在一样强烈地感觉到父母的无奈和艰难,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和重担。他仿佛看见一道光芒始终照射着自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在父母的眼里,他永远是戏剧的主人。

“爸!妈!您们好吗?”玫轻声地问自己,没有人听到,也没有回音。

玫心里酸酸的,他迈步向荷花池商场走去,他知道那里是小城货物的集散地,他突然想给父母买点东西。荷花池商场里人头攒动,大贩小贩正在唾沫横飞地争夺着自己的利润。玫在一个鞋摊前停下来,想给父亲买双皮鞋,玫知道父亲一辈子都穿黄胶鞋,皮鞋那是有身份的象征。

摊主看见有顾客上门,堆笑着迎上来:“买什么?小哥!”

玫掂量了半天,决定用三十元左右为父亲买双鞋。他四下里寻找着自己可能承受的价位。最后,他指了指货架上一双棕色的凉皮鞋。“请问多少钱?”

“一百八!”老板回答得很干脆。

“一百八?”玫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转眼一想现在谁不是瞒天要价?

“有少么?最低价!”新对这双鞋已失去了信心,他不想磨蹭,快刀斩乱麻。

“一口价,九十!”老板也来得爽快。“要不?要就给您装上!”

玫摇了摇头,估计没有成交的可能,又开始搜寻下一个对象。找了很久,终究没有找到,其实小店里根本就没有玫所能承受的东西。

老板有些不耐烦起来,他转身叫出一个女人来招呼玫,自己则到里屋喝茶,不再理会。

玫显得很怅惘,转身离开时,忍不住问:“店里有没有三十元左右的鞋子?”

“三十元?嗬!买一只去!”喝茶的在里屋嚷了起来。

“嗯!……不过,倒是有一双,只是有一只鞋底胶裂了,我们正准备处理!要不要?三十元卖给你。”女老板说。

“三十元!”男人在里屋撇了撇嘴,看见女人在瞪他,没有再说什么。

玫脸涨得通红:“看一看吧!”

女人从货架底下掏出一双凉皮鞋,玫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除了有一只脚后跟裂了一条大口外,没有其它什么缺陷。玫很高兴,心里盘算着回去粘粘就好了。

“三十就三十吧!”玫把钱递给女人,转身走出了小店。

玫在商场里转悠了半天,看到这些忙忙碌碌的生意人提着大包小包,正在商场里出出进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仿佛自己眼前变得开阔了许多。

终于玫又在一个小店里为母亲花二十八元钱买了件花格子衬衣。

走出商场,玫又感到肚子饿了,他一边走一边算了算身上还剩九元钱。他不能再买什么了,而且眼下的生计都成了问题,回去的车费还要十二块钱呢!

此时的玫才真切地感受到陷入绝境的滋味。他在街角的白杨树下找了个干爽处坐下来,开始仔细思考目前的处境。要回家已经不可能了,玫那地方一天只有一趟车进县城。唉!还是去看看鲁茜!

打定主意,玫又向福源中学走去。他想,这一次那两小子还不让进,老子就跟他嚷嚷!看他把我怎样。

到了福源中学门口,那两个门卫还站在那里。他们认出是上午等了两个小时的玫,还没等玫开口。高个子小伙就说:“进去吧!鲁老师在那幢红房子里!”

“你们,这不存心过不去吗?”玫一听这反而来了气,“怎么搞的?上午要让我进去,哪有这码子事?”

“唉!老兄,我们新来的嘛!全校几千号人,我认得倒那么多?要不刚才看见校长在门口叫鲁老师,我还会让你进去?”稍矮的小伙子接着说。

“你看见鲁老师?”玫惊喜地问。

“是啊,听说鲁老师送女儿坐车到省城去!”

“鲁茜!一个漂亮的秀气的长发女孩子?”

“嗯!”

鲁茜走了,玫不敢相信。他三步并着两步跑进校园,找到那幢红房子,按响了鲁茜家的门铃。

“你找谁?”门开了,从门里探出个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人。

“鲁茜在吗?”玫问。

“走了,上省城参加??大学暑期外语强训去了。”鲁老师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玫进屋的意思。

“真的吗?……”玫沮丧地问。

鲁老师看见玫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问:“你是玫吗?”

“嗯!”玫听到鲁老师问自己的名字,显得很欣喜。“您知道?”

“嗯,是听茜茜经常提起你!”鲁老师扬了扬头,漫不经心地问:“你家在农村?”

“嗯!我父母都是农民。”玫不知道鲁老师问这话的意思,紧张地一五一十全说了。

“以后就别找茜茜了,她还要读书呢!年轻人好好学些本事吧!现在社会上找碗饭吃不容易。”鲁老师说完这番话,对玫笑了笑,算是再见,接着顺手将门关上了。

玫僵在那里,半天没有动,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甚至没有让人思考的余地。但有一点似乎是清楚的。玫与茜的爱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玫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出门连两个门卫朝他打招呼他也没理。他仿佛做了一个梦,唯有茜留下的传呼机在证明着这个残酷的现实,也时时告诫玫生活是多么的实事求是。

玫站在大街上,抚摸着茜的传呼机,也许,也许!

天又渐渐地暗了,五光十色的霓红灯又开始装点着城市的天空。乡下的玫,怀里揣着九块钱,孤独地站在十字街头,抚摸着那只熟睡着的精致传呼机,他默默祈祷它快快响起来,快快响起来!

它会响起来吗?

二00二年五月于苍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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