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大水井

导读世事沧桑，风云变幻，李盖吾辈后因兵匪之患，不得不举家重返大水井，凭借天险和固城挣扎着拒敌，以求守住和延续李氏土司王朝的辉煌与荣耀。

屈指算来，我有十多年没来利川了。在我的记忆里，利川是《龙船调》的故乡，是八百里清江的发源地，是一个生息繁衍着以土家、苗族为主体的多民族自治的小城。从古到今，土家的唢呐、木笛、叶笛、锣鼓渲染着这方土地上浓郁的民俗风情。

然而，这次来利川，我听说了一个充满诗意的地名——大水井古建筑群。于是，我寻着土家秀丽的山水和袅袅弦乐，径直去领略这个极富传奇色彩的“深山古堡”。

大水井坐落于利川市柏杨坝镇绵延起伏的山峦之中，为清代晚期至民国的李氏庄园，2000年国务院公布为全国第五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整个建筑群落由李亮清庄园、李氏宗祠、高仰台三部分组成，占地面积20000多平方米。气势恢弘、豪华庄重的土家古建筑精粹，是一个土司家族荣辱与兴衰的真实写照，也是中华民族发展演变的一个缩影，拔动着历史凝固的音符。

李氏庄园按“风水”、“八卦”及地理条件巧妙设计，不仅与自然非常和谐，而且融合了巴人建筑风格，汉族文化因素和西洋建筑特色，勘称中西合璧，土汉结合的典范。园内有24个天井，170多间房屋，主体建筑采用传统南方吊脚楼法式，典雅脱俗，美轮美奂。沿一条青石板路拾级而上，可见高悬于门楣上的“青莲美荫”四个大字，苍劲洒脱，翘角凌空，气度不凡。

庄园的布局极尽创意。东为花厅，西为账房，后堂为庄园主人及其子女居室，两端分别为小姐楼及绣花楼。200平方米的院坝用规格统一的平板青石铺就，前廊拱卷欧式方柱粗壮挺拔，精美绝伦的各类雕刻片遍布墙廊，令人叹奇。两侧吊脚雕梁画栋，可谓独具匠心。纵观房屋的豪华规模，可以想见当年庄园的奢华景象。

初春时节，游人尚少，加之部分殿楼面临修缮，庄园内显得幽静肃穆。空旷的院落内，一位资深的导游领着几个实习的学生为我们作详尽的解说，只听见我们悉悉的脚步声回响在廊道之间，回响在百年历史的深巷。

庄园西面天井的墙壁上，书有一个“忍”字，两边楹联“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涵养转深沉”。说实话，这样的楹联出现在一个家族的庄园里，我很难准确的解读它，或许，它潜含了一代庄主立世的态度，或许，它折射出一个家族隐秘的哲学。无论怎样，我只能虔诚的拜读，在拜读中感悟那“邃密”与“深沉”的谆谆告诫。

距庄园约200米为李氏宗祠，建筑宏伟，修饰华丽。柱头及穿梁皆有雕花，飞檐和屋脊均有青花瓷碗碎片镶嵌成各种图案，彩楼、门窗都刻有工艺精巧的花鸟虫鱼等图案，天井内还有水池和各种精致的花坛。宗祠主体三进四厢，中路开大山门一栋，两边是用专门烧制的有高浮雕琉璃塑画砖砌成的屏形墙面，顶上是江南牌科门楼式的垛墙，上有彩瓷拼嵌的“十八学士登瀛州”和“洛阳图”，左右门额上分别书有“居之安”、“平微微福”。

尤为珍贵的是，在现今大多数祠宇、庙堂可供欣赏和考证的文化遗产或已荡然，或已流散民间的境况下，历经烽火洗礼的李氏宗祠却保存了诸多朱底金字的楹联，引发后人苦苦思索：“门近清溪，晚晴喧石漱。窗舍修竹，永夜动秋声”；“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皇王土圣贤书可耕可读；天地德父母恩当酬当报”……

作为湖北省楹联协会的会员，能在这窗棂断裂，楼板腐烂，残缺破损的墙壁上读到一幅幅如此精辟的楹联，我很惊讶，也很欣喜。我想，这些字迹模糊，工整对仗的文字，不仅反映了李氏家族祭奠、诚勉、耕读、感恩的理念和美德，也饱含着中国儒家思想的精髓，闪烁着祭祀文化的光泽，值得我们潜心研究和珍藏。

李氏宗祠原为土家族黄姓土司的官衙和住宅。乾隆时期，李廷龙、李廷凤兄弟从湖南西迁入川，分别落业于利川大水井和重庆马鞍山，故民间有“龙归井，凤栖山”之说。因两人精明能干，被黄土司雇为帐房先生，从此逐渐站稳了脚跟，并拥有了自己的产业。到了“龙凤”的第二代，便同黄氏打起了家产官司，官司打了10年，在李氏兄弟拜县官为义父后，李氏竟赢得了官司，黄氏土司衙门从此变成了李氏宗祠。

宗祠城墙高8米，厚3米，长约400米，全部用整块巨石砌成。墙楼炮楼突兀，护墙上布设枪眼、炮孔，显得格外森严。春天里，墙院内生长的水杉和马尾松茂密葱郁，墙边开满了各色野花。墙脚北侧，有一口水井，井内泉水清澈，四季不枯。历史发展到今天，每一处遗址，都应该与它相应的历史事件有着关联，眼前这座古老的城墙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像一个久经沧桑的老者，面对绵绵的山峦，面对悠悠的白云，面对一群无衣食之忧的后生，述说着它前世今生鲜为人知的故事——

战乱时期，这里曾是战旗猎猎，狼烟四起，经历过一场金戈铁马、生死涂炭的征战。川军士匪头子贺国强，为扩充军晌壮大实力，干余人进攻李氏宗祠，李氏据险相抗，相持七日不下。后来，贺国强采用占据水井，断其水源的策略，方使李氏妥协。事后，李家汲取“围井断水”教训，并采纳贺国强建议，将水井围入祠内。建成后，李盖五在墙外亲书"大水井"三字，行书阴刻，气势狂放。"大水井"这响亮的地名便由此闻名。

今天，我们看到的城墙，只是一个近乎荒芜的“土围子”，我们看到的水井，也只是一口一米见方，长满青苔的普通水井。历史在这里演绎了一段辉煌，又涂抹了一段悲壮，我不由从心里溢出一丝无以言状的怜惜和伤感。

高仰台位于庄园东北，群山环抱，风景秀丽，距庄园约4公里。宅院地原叫“葡萄翁”，李氏最后一任族长李盖五因兄弟分居，造豪宅于此，嫌其地名俚俗，取“高山仰止”之意，定名高仰台。豪宅占地2000余平方米，有房屋40余间。建筑飞檐翘角，精雕细琢，鬼斧神工，其匠心工艺丝毫不压于与之遥相对应的大水井。宽阔的院坝，高大的正厅，壮观的绣楼，整齐的配殿，错落相间的厢房，以及精巧繁缛细腻的木核石雕，令人流连忘返。

高仰台的落成，不仅从点上增加了该建筑群的密度，而且从左右进一步烘托出李氏宗祠的申心高度，从大画面上增加了该建筑群体的对称、协调性，以及"堂上一呼，阶下百诺"的气度。世事沧桑，风云变幻，李盖吾辈后因兵匪之患，不得不举家重返大水井，凭借天险和固城挣扎着拒敌，以求守住和延续李氏土司王朝的辉煌与荣耀。然而，历史终会沿着它既定的轨道前行，高仰台最终于也只能吟唱一曲土司王朝的挽歌，一步一步走向没落。

我登上高仰台南面的一座山峰，放眼望去，灵秀的庄园，凝重的宗祠，落寞的高仰台，互为依托，互为照应，井然有序，宛若镶嵌在大山深处的一串明珠，徐徐生辉。不远处，利川城日益呈现出现代化的气派，街道上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即便在这土家氛围浓郁的偏远小镇，也是人丁兴旺，生意红火。历史与现实在这里碰撞，传统与现代在这里交融，让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座古老而时尚小城的美好远景。

艳阳高照，我抖落一天的风尘，默默地离开，把自己的足迹和灵魂留给这片古老的群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