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伸的生活
导读天色已暮，人们来者自来，去者自去，或走，或站，或坐，或舞，在公园里延伸着难以割舍的生活。孩子们还在轮子上飞行，四轮车的车主们和他们最慈爱的爷爷奶奶打道回府。
小城边上，新落成的公园和远道而来的夏天在人们的生活中相遇了，热情洋溢的夏天要在公园的草坪和长椅上做长久逗留的客。
小城的人们爱公园，也爱夏天。物世的夏天明亮了，丰盈了，而人世的夏天则会去除过多的冗繁，比如足不出户，比如臃肿笨拙的冬装，比如模棱两可的春装，比如病痛，比如冷，比如萧瑟，比如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终于比物世的夏天更加爽快更加明亮。人们游走站坐于公园的楼台亭榭和甬道池畔的时候，都会喟然而叹：像这样宽敞平整而多有韵致的、也让人身心凝聚的所在，以前却没有！以前，人们工余饭后的休闲散步的地方是车来车往的街道，是尘来尘往的滨河路，是风来风往的河边，这些地方，都不浪漫，都没有多少诗意，都没有真正的休闲的情调，仅仅是勉为其难的散步，甚至也不能叫做散步，因为要让车，因为要蒙尘，因为要临风，所以，也有几分探险、隐居和远足的性质。至于变幻的四季，则无所谓爱与不爱，它们，一直以古老的样子默默流转着。自从有了公园，自从公园和夏天相遇，人们终于才发现夏天别样的韵致了，因而，人们爱公园的时候，也爱夏天。
也许，人们真正倾心喜欢的大概不应该是过年的新衣，而应该是缤纷、简练、轻便的夏装。河风酣畅而作的时候，从古稀耄耋到黄发垂髫，他们的衣着，色彩有别，形制各异，阔促不同，长短不一。在看惯了灰、蓝、绿三种单调颜色的衣着的一代人们的眼里，这样多彩多姿的衣装，确如春天永驻，确如遍地花开；在看惯了缤纷衣饰的年青一代或几代的眼里，这一切都是应该的，他们认为，衣着如生活，如人生，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无足奇怪。于是，关于身上衣裳口中食，在不同时代的人们的心里，便存在着酸甜两味的龃龉。这是旧话，最好不提，免伤几代人之间的和气——河风酣畅而作的时候，这些缤纷的衣着之花，陆陆续续向公园聚拢来，相映成趣。
小学生及其以下会行走者的欢乐都在轻松滚动的轮子上承载着，比如滑车，比如蛇板，比如旱冰鞋，旱冰鞋又分为四轮分开的和四轮直排的。还不会走路的那些，占有最多的轮子，他们不仅拥有四轮的童车，他们还拥有世间最慈爱的爷爷奶奶，俯首帖耳地跟着。
中学生们，凭借随身听的耳机，总是行走在MP3所营造的虚拟世界、理想的世界或者迷恋的世界里，但他们同时也在观察和笑谈着真实的花花世界，他们的活力四射正如夏日的雷雨，攒成簇，扎成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大凡有生活的地方，一定当有女人，即便是生活被意外地延伸了，也是被女人们延伸的。无论怎样的生活，女人们都在担纲主角。天气刚刚温热起来的时候，公园里最大的一块铺砖的空地上，三二十个女人开始在那里跳舞了，但也有人说她们在“跳操”，是健美操，在我看来那种活动实在应该叫做“跳舞”，然而，到底该叫做跳操还是该叫做跳舞，“隔行如隔山”，因其过于专业，我不懂，别人也不懂，这个问题便像明朝的建文皇帝离奇失踪那样被高高地悬了起来，并没有人死心塌地地去深究，操与舞，本无严格而明确的“分水岭”，不同之处也只在于简和繁，束与散，刚和柔，疏和密，粗和细，缓和急，力和意……反正是运动，无关宏旨的事情大可不必过于认真而平添几根白发——后来，在那里跳舞或跳操的女人又增加到五六十个、一百多个，最近，已经变成了足足两百人的庞大队伍，对于操或舞，从者如此甚众，在小城的历史上构成了莫大的奇观，也成了公园的人文中心和一大亮点。这宏大的舞蹈场面或操练场面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它不像西楚霸王的八百壮士，不像薛仁贵的远征军，也不像巾帼不让须眉的岳家军，倒像周朝宫廷的磅礴大舞，“八佾舞于庭”，何其壮观哉！六十四人于中庭共舞，是帝王规格的舞蹈盛况，即便如此，也远远不及两百多人同时而舞的气势之盛吧，也只有在今日，信步公园的人也能一睹此等盛况，也算幸事。的确，站在她们对面静静地欣赏，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皇帝，就可以过一把孤家寡人穷奢极欲的大瘾，二百佳丽，翩翩而舞，就会觉得，自己至少也是一位爆发的新贵。舞者是何等的气宇轩昂，怡然自得，观者是何等的神魂颠倒，心旌摇荡。据说，她们的舞和操是为健康故和美丽故，这实在是令人欢欣鼓舞的。在这里可以选美，也可以选丑，只是只能在心里，美丽的旁边就是丑陋，丑陋的侧畔就是美丽，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在这里，可以看水蛇腰的女人，也可以看水桶腰的女人；可以看魔鬼的身材天使的脸蛋，也可以看几乎没有回头客的那种萧条的脸；可以看人高马大的女人，也可以看短小精悍的女人；可以看粗犷豪放的女人，也可以看娇小玲珑的女人；可以看丰满富态的女人，也可以看骨感十足的女人；可以看自己暗恋的女人，也可以看自己讨厌的女人；可以看熟悉的女人，也可以看陌生的女人；可以看风韵犹存的老妇，风华正茂的少妇，也可以看青涩矜持的少女和正在读书的女学生；可以看风情万种仪态万方，也可以看螃蟹一样的张牙舞爪横行霸道；可以看金莲移步，也可以看跨越险阻；可以看嫦娥的优雅，也可以看扈三娘的粗鲁……这样看着，觉得特别的可敬也特别的可笑，特别的轻松，也特别的快乐，再看周围那些驻足观赏的男人的眼睛也特别的直，他们的大舌头绕着大嘴巴也在特别地舔着。
说到男人，才发现女人的爱舞蹈和男人的爱行走有着一定的渊源关系的。男人们绕着公园周边的花径在转圈儿，转到女人们跳舞或跳操的地方时。脚步总要放慢并总要侧目，或者干脆驻足，像猪八戒看高小姐那样咬着手指痴痴地地望着，本来意犹未尽，却煞有介事地接着行走，转圈儿，转到此处，又是驻足，又是呆呆地瞩目。也许，男人们在这里看到女人们特别的美丽后下定决心要“活到九十九”了，他们才这样特别信心百倍地“饭后百步走”吧！作为男人，大概都没有多少天生的善于舞蹈的元素，如果是被迫而舞，大抵和我一样，顶多是狗熊弄棒或者黑猩猩拊掌，笑料颇多，但男人们能够从善舞的女人身上得到生活的启发和生活的勇气，也得到人生的灵感，即便不跳舞，美丽和健康都在心里藏着，却是真的。
天色已暮，人们来者自来，去者自去，或走，或站，或坐，或舞，在公园里延伸着难以割舍的生活。孩子们还在轮子上飞行，四轮车的车主们和他们最慈爱的爷爷奶奶打道回府。中学生们上晚自习去了。彩灯把公园照成一个神话世界的时候，公园中央的跳舞场上，伴舞的劲歌还在铿铿锵锵地响着。
2011-5-7作于未末工作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