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与回头
临时有事，出门有些晚了，感觉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悔恨不已又惴惴不安。我每天的散步有固定的时间和固定的路线，这样做不为别的，而是为了养成守时和做事有计划的习惯，时间一长，还真的习惯了，如果某一天没能按时出去，心里就发慌，就有负罪感。若非特别的事情，我的这一习惯也绝不改变，更不为偷懒而托故取消，多年来，风雨无阻，冬夏如常。
亲戚请吃饭，所以，今天的延误，实在难免。后来，我还是出来了，尽管比预定的时间已晚了半小时，但还不至于错过。其实，比我更着急的还有一位，它就是我的小狗“欢欢”，六年了，它一直陪伴着我每日傍晚的休闲散步。未出发时，“欢欢”已经急得团团转，并一个劲地向我叫唤，催促我，出发了，它高兴得活蹦乱跳，叫声更甚，并迫不及待地冲向前去，边跑边叫，边向我回头。很明显，跟着我，小狗也习惯了守时，从小狗的守信如潮，我不由得想到了人，觉得那些食言、爽约，以及凡事姗姗来迟以显示身份者的嘴脸，并不比我的小狗的脸好看。
到了街上，看看天色，才知道出门时忘了拿把雨伞，但我又不能再回去拿伞而耽误行程，再说，如果真的半道遇雨也不要紧，如果雨下大了，万家灯火之际，我可以在任何一家商店里躲一躲，如果雨小，淋一下雨也未尝不可，反正是夏天了，何况已有三天不下雨了，下一场也好。我最该关心的还要算路上越来越多的行人，我必须在人流的高潮到来之前，结束散步，把路面和空间让给别人。
和我一样出门很迟的人也不少，他们走在街上，带着和我一样有些急急匆匆的行色。我生来是个急性子，本来走路很快，加之高个儿长腿，在别人的眼里，我的信步而行也几似于倾心而为的竞走了，所以我总会超越更多的行人，也会遇到更多的行人。在我的意识里，快步行走也与我的惜时习惯有关，尽管是散步，我从来也不优哉游哉地迈方步，也不甩胳膊甩腿地迈“逍遥步”，也不在街上瞻前顾后、左顾右盼仿佛一只刚出洞觅食的老鼠。我不随随便便走进商店、商场随心所欲地走走看看最后什么也不买，我也不莫名其妙地站在街边做无聊的“观光客”。我以为散步就是散步，就是凭心凭性迈动双脚随意行走，可以想什么，也可以不想什么。散步时，我总习惯一直朝前看，即便看到了赏心悦目的人和事，我都只作正眼看，无论怎样的人和事，一旦从我的眼前过去，一旦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我极少回头或者不回头，除非有人在后面叫我，除非我的后面发生了突发事件而不得不回头。我对回头看的行为一直是持以极其谨慎的态度的，我以为，凡是正面看到的人和事或者迎面看到的人和事，就是该我看到的，非要我回头看的人和事一定是具有非凡价值的。回头看，是对自己的观察力、甄别力、鉴赏力和应变力的怀疑，我对自己的这些能力，从来都不怀疑。说到这里，有人可能会以见到绝代佳人之类的实证来驳斥我了，但我的观点仍然成立，我的行为仍然正确，我的做法选择不变。如果我有幸看到了绝代佳人的正面，我认为这就足够了，无需再回过头去看她的后背，对一个美女或美好的事物，正视是朝圣一样的荣幸，而回头观其项背，则是对神圣的亵渎，也是对自己的轻慢和侮辱，我是不会沾染这些方面的嫌疑的。同理亦然，如果我只是有幸看到了一个“美眉”的背面，我想，这也足够了，因为一个人的正面和背面的轮廓大致是相同的，一般不会出现瞬间的缺损，而她的精神面貌、气质修养，在其背面的显示是更为真实、更为自然、更为生动的，她的举手投足，她的行走的姿态，她的步幅，她的步态，她的步速，以及她的身体各部位之间的协调状况，便可以展示她的内在素质的全部，还用得着在超越之后，再回头看她的正面吗？“看人一眼，尝汤一口”，古谚所云极是也。
然而，我的信步行走必须有停顿。
有人站在路当中接打电话，我必须停顿；有人和亲友同事见面后站在路中间握手寒暄久久不愿分离时，我要停顿；有人把车停在斑马线和人行道的交界处，我要停顿；有些经营者占道堆货，我要停顿；红灯亮了，我要停顿；有老人在我的对面或前面彳亍而行了，我要停顿让路；残疾人上残道的时候，我要停顿帮一帮；儿童和孕妇迎面而来了，我要停顿，我可能还要向他们回头，我要看他们是否走得平安，我在心里真诚地祝福那些未出生的和未长大的都平安。
说到停顿，又说到回头了，我也有许话要说。本来漂亮的广告牌和垃圾箱被无端地损毁了，甚至被偷了，我要驻足，我要回头；有人随手丢弃了烟盒、饮料桶、食品包装，我要驻足，我要回头；有人在大街上口出恶言秽语了，我要驻足，我要回头；有些店主随意向大街上倾倒污水了，我要驻足，我要回头；有人驾着摩托车或汽车以一百码的速度在街上飞驰，我要驻足，我要回头，不过，这时的驻足，差不多是在提前向逝者默哀，这时的回头，也差不多是在提前向遗体告别，向那些疯狂的想死的和无辜的不想死的。
今晚，我的步履比平日里快了许多，然而，一路上，我该驻足的还是驻足了，我该回头的还是回头了，我的小狗也习惯了跟着我这么做。雨，终未落下。其时，正值人流高峰时期。原来也并不拥挤。当我站在灯光绚烂的廊桥上时，我就长时间地驻足，长时间地回头，因为，夜色中的城市太可爱了，在滨河路和公园里散步的人们，太可爱了。
2011-5-12作于未末工作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