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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三记

2013-10-26 12:31 作者:刘永福 阅读量:437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峰林

未有山道之前,它是蛮荒;有了山道,它升格为“胜地”。

对于山体,它是破碎;对于世俗,它却是大美。

不容穿越。不容攀爬。注视一眼已近奢侈。它是山岩不老的神话。

仿佛是倒了天柱,留下的齿状根芽;或是造物主用它来祭奠开天辟地的精魂,亦如少林寺的塔林。

与它相遇在悬崖之上。它令我们两眼立即放光,聚焦,惊讶一声,定格在我们的灵魂深处,永远无法删除。

奇峰叠耸,怪石林立,沟壑纵横,风光旖旎。浑朴中略带狂野,粗犷中又带诡秘。似人似物,形神兼备;如柱如塔,雕镂百态。如此群像怎能不唤起人们世俗化的想象:屈子行吟,姐妹私语,夫妻情深,众仙聚会,群娥起舞,天兵出征······

同样是山石和树木的组合,它构思新颖,章法别致。它上演大自然神奇的换位,树林让位给峰“林”,本该平行生长的树木却竖着排列,扶摇峰顶。树因石奇,石因树秀。空中花园,玲珑剔透。

有人说它是大自然的迷宫,有人把它比作扩大的盆景、缩小的仙境,有人称它是中国山水画的原本,更有人推举它为山的代表、山的典型、山的精灵。

不过,我更愿意把它看作盛开的花蕊,是山体不肯衰败的梦想,开在大山深处。

一切想象都归于平庸,格式化的语言,怎赶得上鬼斧神工的技艺。在它面前,唯有词穷。更何况它春、夏、秋、冬四季不同,晨、昏、午、夜四时各异。我看到过它一张早晨云雾浸漫的图片,我就知道,每个时段,它都是极致。

面对峰林,我们的心理预期大大满足。一方面饱览峰林的宁静秀美,一方面又无一例外地感慨于造化的神奇。登山时的心理堵塞让位给阅尽沧桑的快意。

峰林是山中的异数,因而也是对山的极大的丰富。它向全人类贡献了一个永恒的传奇。真正的旅行家都不会把它省略,它却令许多画家望而却步。

因为它没有巍峨、博大、超拔的形势,也无温柔敦厚、清新和谐的精神意象,形与神上都与画家已有的图谱相去甚远。

精典已经铸就,重复就是败笔。

然而,恰恰就是一个画家,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吴冠中,一个与峰林一样特立独行的人。他知道,画的真谛在创新,画的源头在自然,“披尽奇峰打草稿”,此谓道法自然。1979年,他担任了中国美协常务理事,却踽踽独行在湘西的山区。他向世人报道了这个胜境,张家界的自然轨迹从此改变。他画中半抽象的形态是艺术美的概括,还是对自然美的规避?

张家界的形成经历了亿万年的演变,而它的开发和对外开放仅用了数年。从此宁静归位于喧闹,繁杂取代秀美。而峰林,还在演绎着它不倒的传奇。

所有的奇迹,从颠覆开始。

首先是陆地对海洋的颠覆。亿万年前,这里是波涛翻滚的海洋,亿万年后,这里成为陆地、山脉,并定格在一种叫石英沙岩的台地地貌。这,还只是它的少年。

其次是雨水对山体的颠覆。雨水是大自然的雕刻师,它能在大自然宁静秀美的外表下,穿透切割,精雕细刻,上演大自然戏剧般的变迁。雨水它又是大自然的超级魔术师,它用亿万年光阴把高原先变成峡谷和板状石峰,再由板状石峰变成柱状石峰,再变出石洞、石桥,而后再让它断裂成柱峰。所有这些,张家界都能找到物证。

人类历史有幸见证了其中的一页。三国吴永安六年,嵩梁山忽然峭壁洞开,形成迄今罕见的世界奇观——天门洞。吴帝孙休认为这是吉祥的征兆,将嵩梁山改名为天门山。一日的断开,却是千年万年的酝酿。

千年万年的冲刷,冲刷的是泥沙和残片,留下的是铮铮山岩,还有山的性格,不倒的精神。

巨大的颠覆,最终呈现给诗意。

真所谓,大象无形,大艺无疆。

凤凰古城

在湘西转了几天,最难适应的是汽车的颠簸、徒步的劳顿以及熏肉的烟呛味。到了凤凰城,才有了归属感。

凤凰城永远是商旅理想的归属之地。到了凤凰,也让我长久的悬想有了答案。是什么样一个地方,竟拥有如此美丽的名字?我最初的解读是:这与一个美丽的传说有关,或者本是蛮荒之地,用个美丽吉祥的名字寄予人们对美好事物、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也符合人之常情。这种猜想最终在导游的解说那儿得到纠正。据说古城的后山像个张开翅膀的凤凰。这样的解释未免让人有些失望。

当我们游览了整个凤凰城,品读了它的过去和现在,才知道,这个城市的魅力和神奇,完全配得上“凤凰”这个名字。

很少有城市具有像凤凰这样完美的形态和丰富的文化内质,这种完美的形态和丰富的文化内质,通过开放和收敛,最终成就了今天的凤凰。这正如花儿,开放时汲取营养,散发香气,完成授粉,收敛时是沉甸甸的果实。

与江南小镇不同,江南小镇拥有江南水乡河流密布的特色和柔美旖旎的风光,而凤凰城则呈现清丽古朴的自然风貌和浑朴奇险的气势。它拥有一个更大的开放式的园林,甚至将整个湘西的奇山异水都纳入它的私家园林。“一个对于诗歌图画稍有兴味的旅客,在这小河中,蜷伏于一只小船上,作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于感到厌烦。正因为处处有奇迹,自然的大胆与精巧处,无一处不使人神往倾心。”(沈从文《边城》)——这绝不是虚美。

四围是山,一江穿城而过,这有点像古城南京。山不算高,轻易可以攀越,足?a href='/zawen/'>杂文砍一常?叛凼澜纾凰?凰闾?保?坌锌赏ù蠖迹?赝究晒劭缮停?阄?a href='/plus/search.php?kwtype=0&keyword=%C2%C3%'>旅途寂寞。这是一种典型的开放式的形态,正是这种形态,引来南来北往的商贾。这里又是多民族聚居之地,多元的文化在这里交融得不着痕迹,分不清彼此。就宁那临江而居的吊脚楼,也呈现开放式的姿势,远可与山对峙,近可与水嬉戏,出入水陆两便。如果说确实有大山的阻隔,江滩的凶险,也因其出入的不易,更显其开放的迫切。

凤凰一直以儒雅的方式迎接四方来的客人,因其地位的重要,历来有驻军镇守,所以湘西虽匪患重重,凤凰却很少受到侵扰。而那城墙也很早就作为一种纪念性、象征性的摆设。

凤凰因秀美而开放,因遥远而珍藏。它执着地让每一个拜访者用长途的艰辛来换取补偿。

正是凤凰的这种开放,使其能永远吐故纳新,而不至于以纯粹遗迹的方式保存着,让人瞻仰。

沈从文对家乡也不无自豪地作过评述:“其地位于川黔湘三省交界之地,独具天然,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山水秀美,历史以来多出才俊。”

“人杰地灵”本是一种对地方历史的礼节性的称赞。沈从文哪里知道,他却成了凤凰最合适的注脚,正是他提升了凤凰的文化品位。凤凰有了大师便可跻身文化名城之列,更何况凤凰还有陈氏五杰、熊西龄、黄永玉。他们不像江南小镇的富商,钻营之后再享受自己的钻营;也不像江南小镇的文人隐者,隐得不留痕迹。他们始于淳朴,终于儒雅,积极入世,成绩斐然。他们竟然都成了他们那个时代各自领域的顶尖人物,而且个个性情如山一样的硬朗、水一样的清纯。

是不是从凤凰走出来,就有了领略大山大河、世态人情、经史子集的开阔心胸,就有了驰骋华夏大地的豪迈气概?

凤凰开放的不仅是地理,还有心态。而凤凰收敛的是扎扎实实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山水秀美”,是名副其实的“湘西明珠”。凤凰成就了大师们,大师们也成就了凤凰。

同样作为中国小城镇的精典之作,江南小镇小巧玲珑、精致典雅,更像唐诗;凤凰秀丽神奇,多姿多彩,更像散文。江南小镇没有激情,只有思想,更像富态的老人,淡泊而安定;凤凰则保留着它自然的野性和纯洁,像个回归民间的村姑,活泼而多情。看,那优美动听的山歌又从沱江传来,远方的客人怎能不为此心旌动摇,心生醉意?

最后,我们来到“翠翠”的塑像前,这个善良多情而可怜的姑娘,还在江边等待着,是在等待大老、二老,还是如我一样的游客?突然想起《边城》那精典的结尾: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来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世上最难耐的是等待,何况是无果的等待!

对于《边城》,故事已经结束;对于凤凰,仿佛才是开始。

盘山公路

从湘西归来,最让我身心震颤难于消解的,不是峰林,不是凤凰,而是湘西的盘山公路。

在平坦的公路上,我坐车几小时都不会难受,甚至还有摇篮般的舒适感,能很快进入梦乡。但在盘山公路,坐车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极限运动”,汽车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颠簸复颠簸,盘旋复盘旋,舒适摇荡变成了反复地拉扯、剧烈地跳荡,直颠得人头昏脑胀,气短胸闷,身软骨酥,难以名状而又无可奈何,只能用柔软的肌体与它厮磨。

它总是把直线距离无限量地拉长,扭曲。眼睁睁看着山下只有几十米的漂流码头,却捉迷藏似的忽闪开,硬生生地又兜了半个小时的圈子。

分明是一个个巨大的台阶,几乎每抬一次脚就可以上来或下去一层,汽车没有脚,只好沿着公路一圈一圈地绕,每转一次180度的弯,才能上下一层台阶。它总是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前后四个多小时的盘山公路的折磨,才换来两个多小时的水上漂流享受,两岸的美景则作为额外的补偿。它总是先让我们倍加辛苦,而后又得偿所愿。

每天几乎都是这样,一方面是美景在焕发我们对它潜在地向往,热切地追求,一方面又是盘山公路在不停地消耗我们的体力,摧毁我们的意志。犹如长跑中的极点体验,对立的感觉在我们体内冲突着,每一次下车都是一次苦难的解放,或是美景的补偿。

但到了“通天大道”,一切就都算不了什么。它两侧绝壁千仞,空谷幽深。其势惊险奇绝,荡气回肠。以蜿蜒迂回穿行于山体绝壁之天险而成为“天下第一公路奇观”。它历时七年,耗资过亿,全长10.77公里,却从海拔200米,急剧提升到1300米,九十九个弯中暗合了“天有九重,云有九霄”之意。这里的弯道没有重复,精典从不重复。

我们随“通天大道”盘旋而上,登上天门山,俯瞰“通天大道”,刚才的辛苦和难受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终于领略到了“通天大道”那蜿蜒迂回的旖旎风采,切身体验到天门山通天接地的态势,以及那雄踞天际的妙笔丹青。真是一个自然与人文结合的奇观,一次远古的期盼,一幕自然的惊叹!有这样一个奇迹存在,我们在穿越千年无奈的高原时,也会浮起一丝自豪。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在湘西,这样的人生哲理又还原至人对自然的切实体验。

湘西之旅,不虚此行。尽管盘山公路的冗长、疲沓让人厌倦、后怕,可比起波澜不惊的呆坐,正像导游说的“汽车陆上漂流”,何尚不是浪漫的极致体验?

而湘西的盘山公路给我的视觉冲击和心灵撼动里潜伏着另一种人力精神,随着旅游的结束而日渐显豁,并最终凝聚成对湘西人深深的敬意。

湘西,本是“九州之外,圣人听其自然”的南蛮荒芜之地。李白进川,连呼“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那里有“天府之国”的诱惑,毕竟他还去过。湘西则连“蜀道”都没有,古老得像神话一样久远,文明更是气若游丝。就现在,仍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山地生长着叫“原始次森林”的杂树,大山将大自然的至美和生活的凄苦一起困于深山之中。

大山是文明的屏障,也阻隔着改变生活的希望。那些据说是蚩尤后代的山民一生固守着大山。而那些发下宏誓要以生命作代价走出大山的先民,泪洒山边,不知要经过多少曲折,才能抵达那无边的宽广。

但不屈的湘西人,飞越崇山的愿望却从没断过,他们毅然决然向大山凿进,他们不像愚公那样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要太行、王屋二山搬家。他们凿啊凿,凿出一条条山道,条条山道相连,构成一张大网,将千万大山罩住。从此把美丽从大山里释放。这张大网已成为湘西的生命血脉,更是湘西人意志力的骄傲。

尽管湘西还没有脱去荒芜的底色,狭窄而不够开放,孱杂而不够敞亮,内向而不够深沉,稳重而不够静穆,但自从有了盘山公路,就给荒芜以滋润,给杂乱以秩序,给高蹈以平实,给粗犷以明丽,给躁急以清净。惟其如此,山水才见秀美,人生才见灵动,历史才见风韵。固守大山将不再是湘西人的宿命。

与长城相比,长城当然非常伟大,但它毕竟已是山脉间的颓壁残垣,除了唤起人的视觉冲击和历史的浩叹,已无更大的意义。而湘西的盘山公路,不仅是人类意志力的骄傲,更在造福人类上永不褪色,让人由衷欣喜。

进入湘西的旅人,不仅会领略到湘西的秀美神奇,还会亲验另一个立体的雕塑,雕塑的主体是大山,树木是它的底色,盘山公路是它飘扬的衣带。

署名:刘永福(当代作家协会会员01112031)

单位:江苏省兴化中学

邮编:22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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