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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车(十一)

2013-10-23 13:36 作者:戴高山 阅读量:340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十一

黑姑姐姐死了好几天,才从池塘里浮出水面,让车水的人发现的,那已经是去年秋天发生的事了!那天我放学,看到池塘子边上围着一大群人,还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我挤了好大半天才挤到前面,看见草席里盖着一个死人,肿得好大的一个,我不敢看,捏着鼻子赶紧跑回家去了。

黑姑姐姐本来就是有点黑,所以叫“黑姑”,是杀猪叔的小女儿。杀猪叔还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黑牛,小的叫黑豹。长得又黑又粗,人也土气了点,见人说话也是那样直来直去的,就和杀猪叔一样,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可是黑姑姐姐虽然是黑了点,人却长得很漂亮,听大人讲又是很勤快很听话的!在我印象里,她扎着两条一尺多长的辫子,小鼻子,大眼睛,那时没有象现在这样拨眉毛,但她那眉毛看起来却比别人家的姑娘还要细些。一个大小适合的嘴唇常常带着笑容。黑姑姐姐也和杀猪叔一样,人很直爽,只是姑娘家的,当然不会象男人们那样粗鲁,所以她平时都很讨人喜欢的。黑姑姐姐平时很喜欢唱歌,经常是边走边唱歌的!有时队里广播有事情要报告,就会叫她去先唱一首歌,所以我们只要听到黑姑姐姐在广播里唱歌,准是大队里又有什么事情要播报了。我们这里的人,都觉得她是个懂得文艺的人才,后来又听说,大队干部还要培养她起来做文工员呢!

我和黑姑姐姐碰面的时候,她常会对我说:“阿狮,我今天又学了一首新歌了,姐姐唱给你听,你要觉得好听的话,有时间姐姐再教你唱!”说完,她就当着我的面唱起来,她每唱一首歌,都很好听。所以,我记得我大概就是她的第一个听众吧!而我所学的歌,基本上都是她教的,那时都是军歌或者革命歌曲,等到学校老师教我们唱的时候,我已经早就会唱了!

我父亲也喜欢哼哼歌,但那都是些南曲之类的老歌,就象木匠叔唱的那种,比如《李亚仙》里的:“所梦,所梦求功名……”据说是郑元和做乞丐的时候唱的。所以我是不大喜欢的,总觉得听起来没劲又特别拉腔拖调。

因此有时我常说我阿爸:“阿爸,你干吗不学点新歌呢?竟唱那些老歌……”

父亲听了,总有点不高兴,说:“你们现在唱的歌一点都不好听,哪有南曲好听……”

但当时我却觉得,只有黑姑姐姐唱的歌才是最时尚最前沿的,很有劲头!直到后来长大了,南音申报世遗之后,才知道原来流行的东西可不一定就是瑰宝,只是当时的一种世风罢了。因此那时我也常爱到杀猪叔家里去走走,当然,不光是能和黑姑姐姐一起大声唱歌,还能偶尔吃到一块半块油油的猪肉!那时流行的一句话,就是“一司机,二杀猪!”杀猪的人家经常会给自己留点猪下水,在那个年代,别说吃肉,能吃上一碗白米饭就很不错了!三餐小麦糊子加几粒米,只有到初一十五,才能吃到地瓜丝加一点白米做成的捞饭!

黑姑姐姐就住在正对左面的护厝里。我去黑姑姐姐家的时候,只要是杀猪叔不在,最常会碰到的是福才哥了!所以,只要福才哥有和黑姑姐姐在房子里,黑姑姐姐就会给我一点好吃的东西,然后叫我坐在门外一个大圆石桌上,那大圆石凳有一个桌面大小,大圆石桌正对着一条护厝小巷道。黑姑姐姐说了,只要是老远看见杀猪叔回来,就大声唱歌。我问为什么要大声唱歌,她说那是革命的暗号,当时的儿童团就是这样做的!

当然,能看到杀猪叔从对面走过来的机会几乎是没有的,因为黑姑姐姐和福才哥在的时候,都是杀猪叔出去卖猪肉的时候,所以很少能碰得到的!有一次,我看到一个人影晃悠晃悠地走来,以为是杀猪叔回来了,就大声地唱起歌来。只见福才哥发疯似地往外跑,然后黑姑姐姐迅速关上门,假装睡觉。后来那人一走过来,我才知道是看错了,不是杀猪叔。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就去敲黑姑姐姐的门,和她说了。黑姑姑姐姐开门出来,拉着我的小手,说:“弟,没事的,这不怪你!就是要这样,看错了也要这样唱!明白吗……”我点点头。

福才是五海伯的儿子,五海伯是老大家祖上的传人,和老九叔是堂兄弟。五海伯背有点驼,头发也发白了。五海伯还是个络腮胡子的人,所以,只要有一两天不刮胡子,脸上就是一大片白白的雪花。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常常会听到他偶尔要咳嗽几声。五海伯和福才哥就住在主厝正对右大房子里面,五伯母在我知事的时候,就过世了。所以现在,福才哥的几个姐姐嫁出之后,就剩下五海伯和福才两个人了。五海伯是个乡里有名的理发匠,当然,在农忙的时候,五海伯也是要上工的,只有到农闲的时候,五海伯才会挑着一挑理发担子,到四处乡里去给人理发。我记得那时五海伯给人理发,大人是收一毛钱,小孩子是收五分钱。

人家都说“剃头担子一头烧”,五海伯每次出门的时候,肩上总是挂着一条毛巾,然后弯下腰挑起那挑担子,一头是一把凳子和剃头家私,另一头是一个小火炉子,上面放着一个热水壶,冬天的时候,剃完头要洗头,得加一点热水,才不会冷,因此,剃头师傅的担子,就是一头冷一头热的。

五海伯给人剃头总是要下大功夫的。只见他先用肩膀上的毛巾,在凳子上拍打几下,让客人在凳子上坐下,然后解开白色的围巾,双手抓住上头,往客人身后一站,将右手一甩,围巾就罩住了剃头人的身子。接着,五海伯将围巾上的布绳,在客人的脖子上绕一圈,轻轻一系,就开始作业了。因此,当时的剃头师傅也常自嘲说,“剃头师傅站人后”。

五海伯先是用推剪把客人头下部的头发剃了,然后再用剪子一直往上修理,最后再用分剪把较密的头发修剪少一点,接下来再给客人洗头。洗头是要讲究工夫和火候的,之前的乡下人,要不是剃头,难得一个月能好好洗上一两次头,所以有时头上奇痒。因此,剃头师傅在给人洗头时,就是要能抓到痒处,下手要恰到好处,太轻了那只能隔靴搔痒,太重了那会让客人无法忍受,甚至抓破头皮。所以之前大凡学剃头的学徒,首先要做的就是从洗头开始学起。洗完头之后,就是擦头发,擦头发也是有讲究的,必须用干毛巾先把脸部上的水由下往上擦干,然后再把客人的头轻轻扶起,毛巾顺着脸往头发上擦,这样水才不会往下流。

洗完头后得擦干头发,擦干头发接下来就是练刀功了。剃头师傅首先要会磨刀,五海伯的剃头刀可不象杀猪叔那把杀猪刀。五海伯的剃头刀要比杀猪叔的杀猪刀要快得多了,那样才能刮得净胡子和头发,所以我看见五海伯每次出门,总要磨出好几把剃头刀,用布小心包好,一点都不让别人去碰到的!

修脸刮胡子的事,当然都是只有对大人才做的。有一次我问五海伯,为什么小孩子不能修脸刮胡子?五海伯说:“小孩子啊,不能刮脸刮胡子的,刮了会越长越粗的……”五海伯在修脸刮胡子的时候,我站在边上,就能听到刮胡刀“刷刷”直响。

我问父亲,刮胡子会不会痛。父亲说:“这要看刮刀和剃头师傅的刀功了,刀快有枝术的师傅,给人刮胡子是很爽的,象你五海伯就是那样。枝术不过硬,加上不会磨刀,刀锋不快,那是要痛死人的,血珠子都会被刮出来。有时不小心还会在人家的嘴上划出一道血口子!”父亲用手拍一下我的头说:“你长大了,胡子长出来就知道了!”

“我也会长胡子吗?”我问父亲。

“那当然!是男子汉就都长胡子……”父亲笑了。其实,等我真长大了有胡子的时候,电动剃刀和双面安全剃刀已经到处都是了,后来的剃头师傅,也改名叫“美发师”或“美容师”了,他们大部分不会刮胡子,所以干脆就对你说:“回家自己刮去吧,电剃刀刮胡子不会痛的,又很安全!”

再接下来,五海伯就是给客人掏耳朵了。小孩子也是不能掏耳朵的。我看见五海伯在给客人掏耳朵的时候,总是躬着背,左手拉住客人的耳朵,右手拿着一个小勺子,在耳朵里面把弄一翻。掏了一会儿,就用鸭“消息”(鸭子屁股上的一小撮毛,不沾水。剃头师傅摘下来绑在一根小细竹棍上,掏耳朵时清理耵聍用的!)把耳朵里的“耳屎(耵聍)”掏出来。有时碰到大块的,五海伯就会动用镊子,伸进耳朵里去把那“耳屎”夹出来。

我看见五海伯给人掏耳朵的时候,总是躬着身子,就问父亲:“阿爸,五海伯的背是不是因为经常给人掏耳朵,才会驼的?”

父亲听了,笑起来了,说:“傻孩子,你五海伯背驼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挑担太多和车水车太多劳累过度了,才会驼背的!”

“那还有,为什么五海伯不给小孩子掏耳朵呢?”我又问。

“‘耳不挖不聋’。小孩子的耳朵乱挖长大了就会变聋的。所以不能给小孩子挖耳朵的。”父亲解释说。

“哪大人挖耳朵为什么就不会聋呢?为什么呀?”

“大人耳朵用久了,里面的脏东西多了,肯定要掏出来,要不把耳朵堵住了,也就听不到声音了。你们小孩子才多大,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可掏的……”父亲大概让我给问住了,敷衍了一下,就说:“很多事不要问太多了,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的……”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听说黑姑姐姐不见了,到处找也找不到。阿爸和阿妈也出去帮忙找了,但还是找不到。晚上回来我问母亲:“黑姑姐姐去哪了,她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母亲生气地拍了我一下肩膀,骂道:“小孩子有耳无嘴的,不要乱问!”后来我只好缩到床后,假装睡了。母亲就和父亲又开始说了起来!

母亲说,“这死杀猪的,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女儿都和人家上床了,还赌什么气啊!”

父亲吐了一口烟,慢慢地说:“本来他们两家就有世仇,当年杀猪黑他爸和五海哥他爸,为了两分地的田埂,他说他削草时削多了,糊田埂的时候糊少了;他也说他削草时削多了,糊田埂的时候糊少了。结果一结怨,就动起了扁担来,后来见面一直不打招呼。也是冤家注定,谁知又因为一只兔子的事,又把事情给闹大了,折腾来折腾去,还闹出人命。”父亲叹了一口气,又说:“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偏偏福才又喜欢上黑姑,本来也是这冤家合好的机会,可两个死老头子就是背对背使横,愣是不从,才会搞出今天这样的结果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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