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
导读我去年回母亲家乡探望一朋友,前两年平坦的农田已变成鱼塘,没有母亲少女时代的的湖泽美景,野鸭早已不见踪影,更别说撑着船看乌龟和鳖游过,一口口鱼塘把土地分割的格外明显。
多年前,我站在广阔的农田前,很难想象脚下曾是个美丽富饶的小湖泽。
母亲常对我讲起她与湖泽度过的少女时代,那时的湖啊!沿着湖岸开满荷花,密密麻麻的荷叶挨头接耳随风掀起绿波,直扑湖心。撑小船滑过荷林,在湖心便豁然可见宽阔的湖面,常有鹭,野鸭,各式水鸟哒哒哒的踏过水面,偶尔撑篙有鱼儿跃进船舱,有鳖,乌龟在船边徘徊,母亲对它们不感兴趣,即使捉住也卖不到几个钱,但这却象征生活的好兆头,将其拿回家炖汤,鱼肥而大,鳖与脸盆般大小,村里人尽享湖泽恩惠。村中女孩一同到湖中采莲,天边霞光刚映到湖面,女孩子便躲在荷花深处采莲,趁着早上露水未干,割下荷花瓣儿再晒干,拿到药店里可换得不少钱。姑娘们经常冷不防将船撑入湖心,惊得鹭飞鱼跃,收网的乡民直呼“死丫头们”,岸上耕作的小伙子听了唱起“妹妹你坐船头,哥哥你岸上走······”姑娘们你一句我一句一句“嗨呀!嗨呀”答着,湖泽见着朝霞羞红了脸,野鸭咚咚的窜进荷花深处不出声了,鹭从湖面划过躲了起来,岸上的大哥哥们乐开了花,喊着耕牛“吁吁”直挥长鞭。我沉于母亲的描述,仿似看到漫天的彩光泼入湖泽,姑娘们拿着刚摘的粉莲坐在船头,对着岸上的哥哥们发出“咯咯的笑声,在湖中久久荡漾,连那鳝鱼,泥鳅都羞得缩回洞里,莲花朵子一动不动倾听着一切。
母亲过完美好的花季,没来得及整理美好的记忆。那个年代便兴起围湖造田,小湖泽被彻底的掩埋,过后村人连一小洼湖水都寻不到。
一讲到这,母亲常提起村里的肖大叔,早年丧偶与儿子两人都是打小在湖中捕鱼为生,日子清苦,还能勉强度日。如今要填湖造田,那人怎么活啊?农活本事不懂,也没安身去处,哪里是家?那湖泽四处都是肖大叔的家,船行到哪?炊烟从哪升起,村里人祖祖辈辈哪个不曾靠湖为生过!怎能说填就填啊!面对朝湖泽开来的挖土机,肖大叔一股牛的倔劲拼死号召村人反对,可无人响应,孤掌难鸣,肖大叔悲愤无助,站在路中拦住推土机喊道“不能推啊!村里人在那活了大半辈子了,这不是掘我们老祖宗的坟墓吗?不能推啊!”声音里透着颤抖而低沉的沙哑,但这声呐喊终究是无用的,村里大部分人服从上面安排,认为耕地才是农人最好的出路,只要地多了收成就多,一个湖终究养不住全村人。村领导呵斥肖大叔目光短浅,要村人将其带走。最后,湖一点一点的消逝,那几天肖大叔常在掀起的淤泥旁呆呆站着,霞光碎碎的落在他的脸上,裹着老泪掉入脚下水洼。荷花一棵棵埋入泥土,野鸭,鹭惊的四处乱逃,往日那喧哗的场面被机器的轰鸣声替代,这将是湖的一曲最后的挽歌,不多时日,一切彻底埋没,一眼望不到头的荷叶消失了,光秃秃的土地散发着淤泥的气味,可这岁月风啊!吹一下,湖的味道便淡一点,渐渐地,没了踪影。
我问母亲,肖大叔后来和他儿子怎么样了。母亲倒也笑了,乡亲们还是好着咧,帮肖大爹在原来的湖心盖了草房子,两老兢兢业业耕上政府发放的几块地,日子过的舒服啊!听说儿子在外娶了媳妇混的不错,只是肖大爹一直守着草房子和几块薄地不愿进城。
那些年里肖大叔和村民一起辛勤耕地,把填湖的那些土地养的肥肥的,虽然没有野鸭鹭飞,但土地上的收成码在禾场里一年比一年高,而人也渐渐老了。他常倚着拐杖对村里的孩子们说,那里曾经是湖,养活了我们的祖辈,可那年被人折腾,填成了田,像掘了祖宗的坟墓。如今,你们是吃着土地上的庄稼长大,没看到祖宗的坟墓,但现在要把地守着,把祖辈仅剩的宝贝传下去······直到村里再开进挖土机,是近几年的事,肖大爹看着开来的挖土机很是不解,多年前就把湖填了,如今难道连小河沟也要填了?
原来近几年企业打着发展“洪湖鱼米乡“特色产品的口号,使鱼价飞涨,以至养鱼户赚足腰包,耕地的农户便不干了,农村掀起一股挖鱼塘风,这一挖啊!机器声轰鸣,日日夜夜闹得肖大叔心里发慌,不多时日一病不起,儿子特从外地赶回,知道老父亲不久于人世,格外细心。听说,肖大叔一天夜里把儿子喊到身旁说了几句话便去世了。
我去年回母亲家乡探望一朋友,前两年平坦的农田已变成鱼塘,没有母亲少女时代的的湖泽美景,野鸭早已不见踪影,更别说撑着船看乌龟和鳖游过,一口口鱼塘把土地分割的格外明显。在那些鱼塘中间我陡然看到一块突起的坟墓堆子。我问朋友,那是谁家的?咋把坟墓放大片的鱼塘中间啊!
朋友低声细语说着,“你还不知道啊?那是肖大爹死前特地跟他儿子交待的,说这土地啊!跟那把老骨头一样经不起折腾,原本湖好好的,闹填湖,如今土地长了庄稼,又挖鱼塘,老祖宗们被折腾来折腾去,什么东西恐怕留不下来,于是要他儿子把坟建在那块土地上,把那点土地留下来!后来,村里户户挖鱼塘,只有那块地还留着,我听说那里曾经还是湖泽的中心耶!”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看见那坟墓像一条乌篷船正在湖心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