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之一 何二

早年认识何二是我搬到小区后不久的一天清晨，晨练回来的我刚进小区大门只见一个头发稀疏，个子不高，脸色黝黑的男人端着一个生锈的小铝锅，锅的盖子反扣着，上面躺着几根油条。小区门房的大爷笑眯眯地问：“何二，怎么出去吃早点了？那又是给谁打的豆浆油条呢”？“还不是给我们那两口子么”，只见这个名为何二的男子温吞而又讪讪地笑着说，空气中夹杂着些许幸福的滋味。

我循着这声音认真地看着眼前说话的这个男人，心想，是谁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大早上的就有“贤夫“给打早点。只见此人四十有余，将近半百的模样。人间的沧桑让他不太睿智的脑门过早地稀稀疏疏，只留几缕从耳后斜梳而来的发丝执着地掩盖着亮锃锃的脑袋瓜。绿豆似的小眼睛，也正在打量着我，只见其目光自脚底往上看似乎时刻要偷窥他人而其目光却透露着难以掩饰的哀怨，此人个子不高，也就一米七凑活。

随着和院内邻居相熟的程度对此人的了解也不断加深。知其名为“何二”，本名何书言，命运多舛，也算是个苦命之人。因早年受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农村再教育，农村自有广阔天地之说的渲染，初中没读完就随着革命的大潮漂流到黑龙江某县的一个农场当了伐木工。后来因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据说是“对一头老母猪欲行不轨未遂“而奇迹般地返城，回本市皮革厂当了一名工人。八十年代在改革开放的经济浪潮中又被推上了岸边，至今无着无落眼看接近退休的年龄，养老保险还没得出处呢。

要说这何二也算是出自“书香门第”，因其父亲是某市某某学校食堂管理员，母亲在学校后勤处工作，父母望子成龙心切，给子女取名字总要带个“书”字，因在家排名行二，家人小名称其为“二子”。可偏偏这个何书言，言谈举止，说话办事离奇，和芸芸众生大相径廷，邻居同事背后都“亲切”地称其为“何二”，因叫着爽口顺溜，他也乐意听之任之。

也说这个“何二”，说话办事道三不着调，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严重地“不靠谱”，听坊间传言，早年何二在黑龙江时在青春萌动期做过一件“惊天地泣鬼神

的事情”----在何二二十九岁那年因体内的荷尔蒙过盛，何二按捺不住青春的骚动竟然跑到农场的养猪场里找了头刚下崽的老母猪欲行不轨，因老母猪没见过这阵势吓得嗷嗷大叫四处乱串惊动了农场饲养员，引得农场上上下下都认识了这个名字文质彬彬的“何书言“。

更为离奇的是，何二虽貌不惊人，桃花运却出奇的灿烂，用相学上说就是“妻命好”。前后两任妻子都生的婀娜身姿，面若肤脂，据说何二第一任夫人，娇小玲珑，长发垂腰，是当年皮革厂的“厂花”，和何二生活十一年因生活的磨练加之忍受不了何二小偷小摸的诟病，两人在改革开放大力裁员的经济淘汰赛中各自优胜劣汰了对方，何二给娇小的妻子留下了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儿子。

何二又一次孤家寡人地回到了父母身边，在经历了5年难熬的光棍生涯后真是天公作美，父亲所在的学校里的一位老同事的女儿因风流韵事离婚，此时也是形单影只，在父辈们极力的撮合下这位风姿卓烁的女人委屈而又无奈地下嫁给了何二。何二真是无端地从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而正好砸在何二的头上。新婚的那段日子，何二真像是灌了蜜糖水甜滋滋地逢人便张扬着，然而这样的日子终究是好景不长的，因其第二任夫人对外称是一名老师，人称柳老师。其实是在学校当图书管理员。此女天生丽质，生在阳春三月，正是柳絮飞扬的初春季节，其父取名为柳絮。因是初中未毕业就接替其父亲柳程的

名额上班，凭空拿了个财政开支的好差事，在学校的图书室混着光阴，每天的工作大抵就是把各类图书擦拭干净，因学校是个专业技校，学生都是没有经过中考，为生存才万般无奈选择进的该学校，也没有几个真正读书借书的，学校的图书馆就是个摆设，而此柳老师在家的工作就是把她乌黑的头发挽成当下时髦发型譬如：花苞头，贵妇头，公主头，丸子头等等，根据当天的心情和穿衣风格而定，然后往脸上略施粉黛，描眉化眼，该图书管理员工作对她来说真是小菜一碟，日子过的是游刃有余，出神入化，往往有大量的精力和管理层的人员们拉近距离。

事情就是如此的凑巧，就在柳老师和何二新婚不久，从临县调来一个据说是市城建局的小姨子，在市教育局某局长的口谕下图书管理员的美差被那个城建局小姨子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新婚的柳老师是个宿命论者，固执地认为这是和何二结婚结下的霉运。蜜糖日子没几天的时间就和何二开始了拉锯战。据好事的对门邻居说柳老师每天穿着廉价的睡衣在家里和何二闹冷战，甚至不让何二上床，此事均是传言耳听为虚，无人考证。而眼见为实的是，有一次在小区院子里有人看见柳老师竟然和她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儿子在小区的院子里扭作一团。哎！此时《青春期碰上更年期》也正好在如火如荼地上演。

由于家庭之事影响了工作情绪，管理层们也不忍心看着“柳妹妹”每天哭丧着脸。无奈之下，校管理层领导看在多年老同事的份上将柳老师调往某班当语文老师，这真是赶着鸭子上架，柳老师实在拿不出多少语文功底来教这群青春年少的精力充沛的学生，于是学校管理层只好让她代了个安全课，也就上课维持维持秩序，柳老师也就乐意为之，每天也就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去所谓的“上课”，何二只好在家不安心做起了“贤夫”。

日子流云般的过去，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何二的小偷小摸的老毛病又犯了。正值初春，本市新调来一位年近50岁的女市长，上任不久大搞政绩工程，将所有临街门面粉刷成清一色的白，广场新换上不久的照明灯重新换成泪珠似的滴水状灯，市政部门将路面敲掉又整修，路两侧要重新铺上方形地砖，大街上机器隆隆，各个机关行政部门的革命同志是每天学习再学习，开会再开会。都在努力学习该市长自创的“五举一爱”，的独门秘笈。每个有机会能捞一把现掌权的小头头们都在暗地里捞着，据说市城建局街道办的某个实权派人物仅因粉刷一项家中钱袋就飞速爆满。每个人的心里都是蠢蠢欲动，似乎有一些大的变革或事件将要发生。

何二的心也随着初春的萌动开始不安分地躁动着，听着楼下小猫叫春的嚎叫每天被搞的心烦意乱的，加上据说媳妇每天不让其上床，老是每天精力旺盛的睡不着，天不亮就出去了，踅摸着看能否发上一笔小横财，踅摸了几天，何二发现街上撬下的方砖似乎无人管理，小山似的堆积在大街上，何二趁着初春人们都睡意朦胧的时候偷偷溜出院子悄悄地往院子里搬撬下的旧方砖，俗语说贼不犯遍数少，这样偷偷地搬了几次砖后，似乎也没人发觉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是出去锻炼身体，顺便拿个砖形道具还是顺手搬了个碍脚的砖头，个人忙着个人的事，没有人察觉到这个猥琐的男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偷偷将大街上的方砖搬了个小山似的，因无处可藏只好堆在了小区铁门后的旮旯里，谁知眼尖的门房大爷竟然发现了，曾偷偷尾随何二几次，证据确凿后，他将此事告知了他远方的一位在市城建局当临时清洁工的表侄，表侄子是个顺杆就爬的仔，立刻报告了上级领导，门房大爷这个表侄因悍卫国家财产有功，后来竟因此事转了正，成了正式的一名清洁工，随后被调往本市某区环卫队，听说后来表现良好还提拔当了小队长，日子顺风顺水的。

话说何二被门房大爷的表侄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早上抓了个人赃俱在，非但将偷来的砖头在大?广众之下一个个又无奈地搬了回去，还被新来的市长树立了典型，成了破坏政绩工程的极品分子。市小报的记者蜂拥而至纷纷争相报道，好面子的柳老师越发的觉着受了屈辱，对何二的态度一天冷似一天。出去的次数和做饭的次数越发地成了正比。

无奈的何二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整天穿着媳妇从地摊上淘来的廉价衣服忧郁地行走在菜市场与馒头铺之间，嘴里时常骂骂咧咧的：“白菜他妈的又涨价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山药贵的和黄金似的，一冬天都没敢买一根，娘希匹，他奶奶的”。但是，日子总要过咯，饭也是要吃的，退休的父母只好将勉强糊口的退休金分出一半给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几次我看见何二的父亲骑着三轮车带着何二母亲在院子里徘徊着，因儿媳外出儿子出去张罗饭食买菜买面还没回来，老人进不了门。他们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着！白发苍苍的母亲甚是仁慈的模样，发丝在夕阳的余晖中飘动着飘动着！

何二越发地对周围的人们加剧了仇恨，他为报复多嘴的门房老大爷竟然在一个月黑风细的夜晚冒着被电的危险将门房的电线剪断了，以至于门房停电达一年之久，门房大爷摸黑渡过了300多天。听说早年为报复多嘴的女邻居，他竟然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半夜三更出来将他们原先所住的筒子楼里的水锁撬开，然后肆意地任流水长流，流水声惊动了沉睡中的全筒子楼的邻居们。当时因何二结婚时没房住暂时住在其父亲原先单位分配的筒子楼里，因某市属严重缺水的城市，水价奇高，筒子楼是共用水房，公用厕所，每家每户都把自己的水龙头锁个小铁锁，俗称“水锁”。这都是和上任妻子结婚时的陈芝麻烂谷子之事，此事一出，一时间在皮革厂传为美谈。无奈的第一任夫人和何二断绝了夫妻情份。现在何二枯木逢春，梅开二度，搬到了现在的小区，房子是现在的老婆离婚时法院判给老婆的，抵顶抚养老婆与前夫共同生活的儿子的生活费用的。小区里新富的邻居又成了何二嫉妒眼馋的对象，一楼的阿发新开回了一辆帕萨特没有多久后，车子被仇富的人们划了一道长长的裂痕。人们纷纷将猜测的目光落在了进进出出斜眼看这辆帕萨特的何二身上，谁也没有说，谁也不敢说，只怕说出来，自家的车子也遭此厄运。

某市是个待开发的旅游城市，有几处旅游古迹，那个轰轰烈烈自创“五举一爱”的女市长因和年龄相差近二十岁的小车司机在某个宾馆里缠绵而猝死以至于政绩工程而无疾而终。市长的小车司机也因此而卷铺盖回了老家。新来的市长是个务实的人物，上任不久就大力宣传并推行某市的“旅游产业“项目。早在50万年前某市郊区就发现了原始人的头盖骨化石，在六十年代就被国家审批为国家级重点保护单位，只因各种原因未得到好好开发，历史的车轮又一次给某市的小老百姓带来了契机。

这时的何二长期在家中受压迫的心情糟糕至极，就在此时何二母亲来了，给何二带来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娘家叔叔所在的市旅游局局长的小车司机因被新上任的市长看中，旅游局局长的司机给市长当司机去了，旅游局长正好缺个司机，叔叔是个科长正好能说上话，在春节时老父亲过八十大寿时见过何二的母亲，听这个表姐曾说二儿子至今还待业在家，早年下乡时在农场开过手扶拖拉机，回城后换了个驾驶证，在最初下岗的那几年给人开过大货车，开车技术还是不错。加之又娶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媳妇，日子过的甚是愁苦。看在幼时表姐待他不薄的份上于是怜悯之心由此而发，时时想着给这个小不了他几岁的表外甥谋个差事，终于，机会来了，世事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变迁，前任

市长的司机因风流韵事出事卷铺盖回了老家，此时却让苦了半辈子的何二捡了个便宜，阴差阳错而又堂而皇之，号称是安置“四零五零”人员的政策让何二成了旅游局长的专职司机。事情还是门房的大爷最先知道的，小区的大门口新停放了一辆白色的捷达，有人亲眼看见何二拿着车钥匙从车里蹦了出来，其身段之轻盈让人不由分说想起去年何二把方砖一块块往大街上搬的情景。哎，“世事变迁，今非昔比呀！”门房的大爷不无担心而又无比羡慕地看着每天被何二擦的油光蹭亮的白色捷达车发出一声悠长的感叹。

旅游局也是个清闲的衙门，忙碌时何二不分白天黑夜地连轴转，几天都瞧不见何二的影子，清闲时何二把白色的捷达开至供小区的花园浇水的水龙头前，慢慢地擦拭着车子，就像是擦洗自己刚买的爱车一样。何二的媳妇柳老师也慢慢地舒展了眉头，不再是旁若无人地进进出出，心情好时也会和大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老头们打声招呼，不再是先前傲慢而又憋屈的样子。柳老师有时也会借光坐一回旅游局长闲时不坐的小车，风光无限地在人们羡慕而又撇嘴的目光之中和何二一同乘车外出，何二也总是跟在媳妇的身后，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左右的时间，院子里的人们的车子也相安无事地停靠了三年。阿发的帕沙特如今也换成了奥迪a6,五楼的老曹也买了本田雅阁，小杜的面包车也换成了长城炫丽，就连开黑出租的李晋也买了辆奇瑞qq,小区院子里的私家车也渐渐多了起来，时常能看见三五辆的譬如；沃尔沃s8o,斯巴鲁森林人也大摇大摆地远远地按着喇叭，据说是某区长情人的倩倩开的捷豹Xf也大摇大

摆地远远地按着喇叭，门房的大爷也总是在看见这些庞然大物后屁颠屁颠地去开门。每当这时，何二都会骂骂咧咧的。不知是嫉恨摇头摆尾的捷豹，还是眼馋从斯巴鲁车上扔给门房大爷的一盒软云。

阿发的叔叔退休后旅游局长又换了一个司机，是新上任的办公室主任的小舅子，(何二自然又下了岗)。小伙子学校刚毕业，在学校就考了个驾照，没处分配，这不姐夫刚当上办公室主任，小舅子就跟着当了局长的司机。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喝酒后的何二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文词也在他嘴里拽开来了。从此何二又开始骂骂咧咧的，院子里新买了车的住户们又担起心来，生怕在某个初春的早晨自己的爱车又被画上一道长长的裂痕。

这时母亲又来了，絮絮叨叨地对何二说，以前在农村时，妈就喂过猪，如今猪肉涨价，村里的许多老亲戚都靠养猪发了财，听说每个猪崽国家还给补贴钱，要不你也回老家养猪去，妈也退休了，正好给你搭把手，闲着也是闲着。何二在城里呆惯了哪里还看得上回农村去干这个差事，再说好歹也给局长开过几天车，也跟着开了几次洋荤，还跟着洗过澡按过摩，也算是做过一次能吹一次的男人了。母亲说了一会儿又小坐了一会儿只好讪讪地回去了。

母亲回去后不久，何二和晚上跳舞迟归的媳妇说了此事，媳妇也是个脑筋活络的人，对何二说：“你还别说养猪，我们学校有好多老师家里都招学生，好像发了不少小财，那个桂老师你认识吧？就是咱儿子过十二时来的那个能说会道，会四处欺上瞒下的想当副校长的那个长的像判官似的那个女老师如今也动了心思，给她从乡下来的的养过猪的嫂子招收了一群学生管吃管住一个人收500元呢。我们学校全是青春少年嫌弃学校管得太死板，好多孩子想到外边住宿呢，我们不如也招收一些学生吧！”何二心想：两室一厅不足70平米的房子，还有你那半大的小子我那前妻的孩子时不时地要来，这让我们怎么住呀？媳妇才不管这些，一心只要挣钱，想着那红红的钞票，似乎正在朝她招手，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夜手写了几份招食宿生的启示，当晚趁着晚上无人时贴到了小区大门口，这个方法果然奏效，没过几天就有家长联系住宿事宜，又兼别的人推荐又拉了几名学生，开始了小作坊式的养殖生涯。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邻居们看见何二时常骑着三轮车穿梭在菜市场和馒头铺之间，整袋整袋地往家里运从菜市场批发来的廉价的白菜土豆，春天渐渐来了，春风习习，孩子们三五成群在大街上嘻闹着，何二每天也开始眉开眼笑了，也不再骂骂咧咧了，后来市旅游局新开设了“回归自然，低碳环保人力车一日游”的旅游项目，市内新近买了一批脚蹬人力车，号召下岗工人重新上岗就业，何二也托退休的叔叔申报了一个名额，最近又往小区开了辆崭新的挂着大红灯笼的人力三轮车，何二又开始了他的司机生涯。

有一次在大街上，看见何二车内坐着一位高鼻金发蓝眼的外国男人，何二卖力地蹬着，往旅游区的方向艰难地走着，豆大的汗珠从他锃亮的额头滚落下来，在太阳的照射下显得分外耀眼！

日子照旧过着，老太太们照样晒着太阳，多嘴的女人照样拿着毛衣或者磕着瓜子东家长西家短地坐在小区内的树荫下唠着嗑，何二的柳老师还是每天打扮入时地出去，然后很晚回来，然后傲然地目不斜视地进进出出！何二还是在夕阳西下的暮色中手里伶着孩子们要吃的馒头白菜慢吞吞地往家赶！

书于201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