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景

导读大概是曲高和寡的缘故，盆景展览会上的热度骤然飙升，又突然回落，这样的结局真有些让广大制作者哭笑不得。这也难怪，像盆景这样必须具备一定文化修养和一定财力的观赏物。

公园中心，最敞亮的那个地段近来有了改观，以前是妇女们跳“健身操”或“健身舞”的地方，现在摆上了盆景。一则是有限的空间被占去一部分，不足全员容身，二则是这些盆景颇为精贵，跳操或跳舞的人不能不敬而远之，另择去处。

原先那些观赏场面恢弘的操舞表演的男人们，现在也转移了兴趣中心而来观赏盆景了。据说，这次盆景展览是本地的“盆景艺术协会”举办的，规模很大，作品甚多，观者络绎不绝，往返流连。在小城里，这应该算作新生事物。盆景一经展出，人们才知道小小的县城原来也是个藏龙卧虎隐圣匿贤的风水宝地，这一点，确乎可以从数量甚多的盆景艺术品中看出来。

制作盆景，是费财费力费时间也费心思的活动。好瓶装新酒，好景自然也要配好盆，从普通陶盆，黑泥盆，到宜兴紫砂盆和景德镇的青花瓷盆，甚至还有景泰蓝的，价钱从几十元，几百元到上千元不等，视盆景的材质和制作工艺而定，所费甚巨。制作盆景的材料，大概有两种来源，就地取材的和外地购来的，就地取材的，很少有人亲自上山采挖，多数是从农人手里购得，然后自己一边养护一边雕琢裁剪，反正都要花钱。长期的管理养护也是很艰巨的工作，要考虑到土质，水分，温度，光照，湿度，施肥，还要兼顾到杀灭虫害。对同一材质和不同材质的盆景的设计和制作，是整个流程中的关键环节，作者的综合素质和鉴赏能力便可从中略见一斑。

受环境气候、海拔高度和土质、土壤酸碱度的限制，这里可取的制作材料多为松、柏、榆、杨（黄杨），杂有黄荆条，火棘，胡颓子，狗骨，金银花，水杉，黄栌，铁匠木，少有花卉和果树类。从盆景的制作风格看，南北相杂，都严格地保守者传统的造型观念和制作技法，如江浙的云片式，四川的三六吊拐式，海南的自然小树式，以及带子式，迎风式，临水式，悬崖式，附石式，双杆式，丛林式，还有少量韩国的圆球式，看得出，作者们用在这些方面的心思最多，也极为谨慎，不敢贸然越雷池一步。盆景艺术作品同其他事物一样，一旦丧失了创新意识，总让人觉得是在观看并不古老的古董，第一天新奇，第二天平淡，第三天，便感到无聊了。

字如其人，一件盆景艺术作品，也透露着隐于背后的那位作者的心性。如果顾及到了轮廓，造型，平衡，照应，阴阳，正反，干湿，荣枯，虚实，夷险乃至时空感沧桑感诸因素的作品，制作者一定是内涵颇深的行家里手，如果执其一端而遗漏其余，则一定是半路匠人所为，至于无形，无意，无趣无韵，只是片面追求苍老，古朴，硕大，繁茂，以及残缺破损的风霜之相的，大概是未入门者或正入门者的名副其实的拙作，不足为赏，门前冷落也在情理之中。这是说作者。

再看观众。

其实，观众和制作者也有类似的心路历程，有爱葱茏旺盛的，有爱焦枯苍凉的；有爱娇小玲珑的，有爱伟岸磅礴的；有人流连于精致优雅的情趣，有人驻足于小具匠心的出奇；有人乐道于意趣的往复回还，有人留心于古老的田园气息；有人惊叹说这种小灌木居然能长这么大，有人感怀说如此苍老的树桩竟然能活。千人千面，各不同心，大家随意游走，随口评说，冷着向火，热者向风，喜肥者厌瘦，好骨者贬臃，懂行不懂行，都要评说几句，以免让人笑为白痴，所以，完完全全的不着边儿的话也有人说。然而，就在这帮评说者的后面某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作者就在那里那里默默地站着，听着，看着，脸上红一阵紫一阵的独自上演着“变脸”的功夫，心也在起伏跌宕地掂量着作品的价值，但他不能动声色，这是应有的涵养和风度。有些好奇的观众会伸手去摸，这是观赏盆景的大忌，若在私下，主人或作者定然反目，但在此地，此时，却不能多言，他必须忍着，这也是主人或作者必备的涵养和气度，把盆景摆放出来就是让人看的，让人评说的，也是可以允许不懂规矩的人摸的，虽然作者的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也必须忍着，如同携着心爱的情人散步，突然钻出来一个口无遮拦的冒失鬼和自己的情人打招呼并放肆地说出了“荤句子”那样，本来已经火冒三丈，但为了风度、气质这些最初必有的素质，必须咬着牙，忍着。

大概是曲高和寡的缘故，盆景展览会上的热度骤然飙升，又突然回落，这样的结局真有些让广大制作者哭笑不得。这也难怪，像盆景这样必须具备一定文化修养和一定财力的观赏物，终究因为过于奢侈，从业者总是不多，而观赏者也不会陡然增多，至于盆景走向市场的结局，大概也是捉襟见肘了。观者天天减少，评说者终至于无，人们路过时随意的或者偶然的顾盼，也缺乏具有烧灼感的热度。场面日渐冷清之后，三三两两的人影在一行行的盆景间徘徊，真像公墓里孤单的凭吊者在心情沉重地瞻仰冰冷的墓碑和遗像。高贵且高雅的艺术，大概都有这样惨淡的经历，而通俗艺术，好像从来都不遭遇陡然的冷落。公园的另一边，转移过去的跳舞或跳操的妇女队伍，依然那么庞大，怀着各不相同的念头的男人们，又在向那边聚拢了。

2011-5-18作于未末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