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哥
[导读]:对大哥的良苦用心,我一直不懂,虽然那时我快小学毕业,但因年龄小,对家庭的困难和当时的经济条件不清楚,心中还一直凝惑,爸妈说过,要送大哥去复读的,是大哥不去,也许是他没考上害羞才不去吧?这个幼稚的念头导致不久后把大哥气得够呛。
我小时候母亲常对我说,你们六姐妹只有你大哥从小就懂事,从不乱要乱拿人家的东西连豆挂子也没乱摘人家一根,也不跟人象吵架,街坊邻居从来没有为因大哥什么事而指责她。
大哥小时候正是集体制,生产队效益差,粮食少饭是分着吃,一人一碗。大哥大姐放学回家,从没有因为争吃打架。早上不是放牛就是割草,回来之后再去上学。但队上同班的七八个人,就只有大哥考上了高中。这些事我差不多记得一些,那些没考上的后生在队上参加劳动。中午太阳厉害,就躲在田圹下四脚朝天睡觉。看到种情形,莫说妈妈心中高兴,,我也感到自豪。
母亲为我们生下第六个妹妹的时候,大哥高中毕业了。虽然大哥学习用功,成绩也不错,可惜没考上大学或中专。
大哥的班主任来到家中,向父母介绍了大哥的学习情况,班主任还告诉父亲,他是通过同学的关系,在新宁二中搞到两个复课生名额,特意将其中一个留给大哥。于是父亲决定送大哥去复读。也约定好到学校报名的日子。
就在大哥去学校报名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事,从此改变大哥的人生。
那天,父亲到队里领口粮,队会计说我家的基本口粮领过了,父亲请求预借下个月的,会计也不同意,怎么说都不行。于是父亲挑着空箩筐回家。母亲责备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多的孩子,吃什么。就在这天下午,大哥就去了一个亲戚家,找到一个木工师傅跟着学手艺去了。
那时候大哥身子不高,在学校班上他坐前排。跟了师傅,挑那跟他差不多高的工具担儿,相当吃力。那斧头也有二三斤,用起来更困难。然而大哥坚持住,赢得了师傅的称赞。一个月后,师傅决定带大哥去贵州,那儿生意多。大哥临走时回了一趟家,我问他为什么不复课,有好几个同学都来过,邀他一起去复习呢。大哥没有马上答我,只把一本他喜爱的唐诗放在他的行李包中,临走时,才对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小兄妹说:“你们一定要好好渎书,把成绩搞好,我回来要检查的。”
望着大哥单薄的身子渐渐远去,好多年以后我仍在纳闷,大哥为什么不去复读?
大哥一去就是半年多,直到过年时才回家。师傅按每天两角钱计算,除去给大哥买了一双解放鞋和一身衣服,还付给大哥叁拾元。大哥全部交给母亲。我看到母亲满脸笑容的接过钱,眼眶满是泪。她赶紧转身,我跟妈来到房中,看到她在偷偷抹去眼中泪水。也许妈是欢喜,毕竞一家辛辛苦苦一年,队里分红才八十多元。大哥一个人,半年就挣回了三十元。过年了,大哥买回红纸,自已写对联,其中一副是
千门万户幢幢日忽然一夜梨花开
我劝天公重抖数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引来很多目光,有的说大哥的字写得可以。有人说大哥的对联很有意思。
春节很快乐,但很快就过去了。大哥给师傅拜年回家后,决定不跟师傅自己干。可我们还有三个兄妹,马上开学要学费,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为大哥买工具。于是,大哥跟一群找副业的人到东安去挑间伐。
同去的一群人,大都是成家立业的金刚大汉,大哥在那群人中就象一个小孩。可一月后大哥回家有一百四十多元,而那些大汉们也只有一百五十多元。我问大哥是怎么一回事。
大哥告诉我,那山上的间伐木,被砍下很久,剥了皮干了。漫山遍岭有十多座山,岭岭凹凹遍地都是,要把山坡上的树全弄到山凹中,又从山凹往把树溜到路边再挑。他们是按重量算钱的。开始一两天,怎么也挑不了人家那么多。人家力大,脚快,好挑的他们抢先挑走了。
于是,大哥不跟人家争抢。他提前至笫三个山凹,用两三天的时间,把两边山坡上的树全集中在一堆。一天就只吃饭时带回两三担,可人家这几天一天挑十多担呀。可是,当大家把前面两二个山岭的树,全部挑完时。看到大哥把第三个山凹的树都集中了,这些伙伴只好笑笑,开始走到第四个山凹里挑。
就这样,当别人挑最远的,一天只能挑一担,而我大哥每天始终保持七八担。这样算来,所挑得重量总数跟人家扯平了。偶儿一次,那帮挑树的汉子聚在一起,说起这件事都哄堂大笑,齐声夸大哥年纪虽小,脑瓜子却很灵活。
那帮挑树的汉子大多是外大队的,也有一两个是本大队的。其中一个说:“你们不知道,他大哥小时侯就很出名,那年他才一年级吧,全大队上千人在大礼堂开批判林彪判党判国反革命罪行的大会。他就代表全体学生,在台中央脸不红,心不跳,语句清楚,声音宏亮地做批判发言。还握着小拳头,带着上千人减口号,那个时侯我听到几位读过老书的老人评价,说这个娃以后肯定有出息呢!他的同学和老师反映他学习成绩总是数一数二,这么聪明的后生,你家老爸为什么不送他读书啊?”
大哥听到有人这么说,满脸带着无奈的苦笑,拍拍我的头说:“我六姐妹,三个兄弟,靠他们多读点书了。”
对大哥的良苦用心,我一直不懂,虽然那时我快小学毕业,但因年龄小,对家庭的困难和当时的经济条件不清楚,心中还一直凝惑,爸妈说过,要送大哥去复读的,是大哥不去,也许是他没考上害羞才不去吧?这个幼稚的念头导致不久后把大哥气得够呛。
那是大哥买回木工家具之后,他先在自家做了一些家具,爸的一个朋友看到大为赞赏,就请大哥到他家给做一些。谁知就在那个村庄做出了名头,张家喊李家请,人人尊他为师傅。这样他就很少在家了。
那一次,大哥从外面回来己经很晚了,我正和一群小朋友在对门村子看了电影。大哥找到了我,要我回家做作业,我坚持要看完电影。大哥说:“你这一期就小学毕业了,不抓紧时间学习,能考上好学校吗?”我当着那多观众,气呼呼地回答他:“你读书努力,为什么没考上大学?”
虽然,是夜晚,没有看出大哥的脸气得如何铁青,但我感觉大哥拽着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良久,他才喘了一口粗气说:“跟我回家再说。”
大哥把我带回我们那又黑又矮的老屋子,吱呀一声推开厚厚木门。用火柴点亮他刚为我们读书买的,带风罩的媒油灯(以前是用墨水瓶做的简易油灯)。房中除了大哥前不仅新做的书桌带白色,其它蚊帐,老式木床,坛子,墙壁都是黑乎乎的。有的还放着黑幽幽的光。他坐在书桌前一言不发,眼中先是放出骇人的光芒,后又转为柔和,好久好久,他才说:
“三弟呀,你知道爷爷,爸爸没有文化受过多少苦吗?”
我没有见到爷爷,爷爷在大哥出生前几年就去世了。我是第一次从大哥那儿知道有这么辛酸的往事------
旧社会,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的爷爷和广大贫苦农民一样,靠给财主做长工或打零工度日,那狠心的财主们,不放过任何剥削的机会。
有个泼大娘,是当地有名的狠角色,遇上夏荒,穷困户向她借粮,就说抹斗口吧,借出时,她把手掌挺起抹,这样斗口的谷就有一个凹。你还她谷时,她把手掌弓起抹斗口,这样斗口的谷就有一个尖。她用的斗不尽是小斗借出大斗收进,另外还加百分之二十利息。而给她做工,一点也不准有空闲,有句俚语叫“茶山口的风,泼大娘的工”可以想象她监工的厉害。
她为工人做饭时,每加一个人来,她就往锅里添一瓢水。到最后给工人们吃的就是米汤了。真是干的是牛马活,呷的不如猪狗食。
大伯受不了,跑去参了军,他在战场上是英雄,转到地方因没有文化只能做一般干部。
而爷爷呢,在人民公社时,因没有文化,不懂天下形势,在与几个老人闲聊时说了一句:“现在的共产党什么都管,就是老百姓吃水不受限制。”就被同样没有文化的革命群众揪上台,强迫爷爷,跪在铺着瓦碴碎片的地上,接受批判.......
那晚,我不知什么时候睡去。醍来天己大亮,大哥早已外出。桌上有他写的复习要求,还有墙壁上墨汁未干的两行大字。贴在书桌上方一行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图伤悲。”另一行贴在门对面:“穷且志坚,不坠青云之志!”
大哥是跟着师傅在贵州过的十六岁生日,以后每年的生日,他都在外面过。1982年实行责任制,1983年,在大哥和父母的努力下,我家开始修建笫一座新房。1984年,我们家乡通了电,每人要交200多元,而大哥当时每天的工资,才从1.8元涨到2.5元,而我们家八个人近千元的电费集资一次交清,可以想象大哥和父母是多么节俭多么辛劳才有这样的成绩。
大哥不但手艺做得好,而且有一外号,叫“书呆子”。这个外号跟他的手艺一样出名。他虽然不到学校复读,可在从没有放下书本。白天,一有空闲,他就从工具箱拿出书本,看上一会儿。而每到晚上,他就在煤油灯下看。怕引起房东老板的不快,他自己买了一盏桅灯,跟他的书本一样,走到那带到那。
大哥是有理想的。他心里从没有放弃书本,他在苦苦寻觅。
一天他在一张糊在窗户上的,《中国青年报》上,看到有关自学考试的消息,相当高兴。马上去县城自考办报了名,84年湖南首届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开考,四门课,大哥有三门单科及格。
可以这么说,84年以前,大哥的全部心血为了我们几个小兄妹,为了这个家。到几年以后,父亲不幸去世,而大哥坚持要我继续高中毕业,第二年,又坚持送我复读,当我领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双手从大哥手里,接过他为我准备的几千多元学费,我才感到大哥的爱,如山一般沉重!
这次,我上大学,大哥一直把我送到学校。他回去之后,马上要去考场,完成最后两门科目及毕业论文。
我依依不舍地把大哥送到校门口,大哥从口袋掏出一本红色笔记本,递给我说:“三弟,努力吧。”
望着远去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大哥是那么的高大.
大哥送我的笔记本,我一直珍藏着,在遇到挫折,思想迷惘时我就想起大哥,想起大哥写在本上的一句话:
“自信人生一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
附:(到我大学毕业时,大哥已从农民付乡长成为县长侯选人。并取得骄人的成绩,取决于他不懈努力之外,还有一段传奇爱情,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