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飘飘
八十年代初期，一个很平常的早晨，天空是阴沉沉的，下着毛粉粉的雨，刚收割完晚稻的田野，草把一个一个拉耸着脑袋，无神地注视着偶尔飞来的一只麻雀，一蹦一蹦的拾着谷粒。落了一层树叶的柏油马路，象死蛇一样直挺挺地躺着。没有人影，也不见炊烟，我正向对面的学校上空凝视，那座落在半山坡学校的屋顶上，好象有团火样的东西闪了一闪就消失了，正在纳闷时，房东大娘出来了，“早啊，师傅，那么入神，看到那个漂亮姑娘？”
我把看到的情景告诉她。想不到我话还未落音，她就大叫起来：“哎呀，我还以为是看花了眼，原来你也看到，明明有一个红点，才闪了一下，怎么就不见了？”
“什么事，大婶？”
“什么事。二嫂？”
左邻右舍的婆娘们端盆提桶，从各自的房中走出来，一边向茅房走一边问。
散而复聚的女人堆里，响着大娘破锣般地嗓音：“刚才，在学校上空，有……”
“有么咯？有么咯？难道还有鬼？”房东的儿子海宝，边走边蹬鞋，一手捂着衣襟，一手提着裤头，圆圆的脑袋，使劲往女人堆里凑。
“怎么没有鬼，你看，海宝是?塌鬼。”
“一个懒鬼，噫，今日起床这么早，太阳怕要打西边出来。嘿嘿……”
女人们叽叽喳渣着散去了，留下海宝一脸雾水，大眼瞪着小眼。无奈地看着我手中的刨花，哔削削的卷。
大爷们卷上老旱烟，到牛栏前打开栏门，放出大牛小犊后，三三两两围着我，开始欣赏我独特木工推刨舞。
“看，那红点又出来了！”海宝受大婶们嘲笑，又不明就里，一脸不高兴，虽然也看着那长长的刨花好奇，但那双叽哩轱碌的双眼，时不时盯着学校上空。
此时天空的雾渐渐散去，大家顺着海宝连呼带叫中摆动的手指，往学校上空望去，只见那红点渐渐上升扩大，原来是面红旗。
“刚才闪动的红点一定是在试挂旗帜。”海宝像得到一种满足，踢哒着鞋子洗脸去了。
雾完全散了，雨点哗哔地下起来。人们盯着红旗，看着它在风雨中飘扬。
“噫，这红旗怎么只挂一半？”还是年轻伢子脑瓜子转得快，他一也端着饭碗，大口大口往窑洞般的口里送饭，嘴里含混不清地发出声音。
“哎呀，难道又有什么重要人物……？”
说话的人吞吞吐吐，但大家心里还是明白他地意思：某人逝世能够有资格为其挂半旗致哀之人，屈指可数！
“你们昨天看到马路上的车队么？从县城方向开来整整二十三车，车队除前后都是一荷枪实弹的武警押送，中间大卡车上全是犯人。”
“中央下了命令，全国开展严打。这批被抓之人要杀一批关一批，沙漠上建有庞大的监狱农场呢。”
“难道真如小道消息所说，邓小平被一非凡刺客刺伤了。”
“难……道……真是……邓……？”一位老者语声颤抖，结结巴巴说着，我发现他说话的当儿眼眶里满是泪花了。
“噫，大爷爷，你那传家宝呢？”海宝象发现新大陆一样，走到老大爷身前，顽皮地抚摸老大爷崭新的青尼外套。
“什么传家宝?”
“那件土改时分得的浮财，被你穿得油光闪亮的那件棉袄，毛主席的追悼会上，你穿在身上，你哭的时侯，那泪滴象一粒粒珍珠，从领口下一直滚到衣襟边，再掉在地上。我在旁边为你数，数到十颗时，你扬手要打我。”
“小兔崽子，当时你还只有五、六岁吧，什么都不懂。我如你那么大时，正在给财主放牛，寒冬腊月冷得抵不住，爬到牛背上取暖，被财主看见了，抽了我几鞭子，还两顿不给吃饭。要不是毛主席领导穷人闹革命，我这把骨头早成泥了。”老大爷无限感慨述说着住事。
“那你现在怎么又要哭？”海宝是初中生了，自然明白老大爷此时的心情，因而问话的语气期期艾艾。
“现在？现在？自从邓付主席领导以来，实事求是搞生产责任制，我们才因地制宜种庄稼，多种经营奔小康，生活提高了，经济搞活了，你们看，就只说我身上衣服，外面是尼料，里面是羊毛绒，过两天金星电视抱回来，日子正红火着呢，你们看这红旗？要真是为邓小平……现行政策会不会变呢？”
“哧，哧——”我把刨子推得更欢。想引开人们对这个严肃问题地关注。
“彩云老师，学校那面红旗是什么意思？”海宝背上书包准备去上学，他走出家门，看到一位女老师，劈头就问。
我顺着海宝的声音看去，一张秀美的面庞上，挂满汗珠，她背着一个脚上有绷带的同学，正在泥泞的田埂小道往学校走。
“是我们老师书教得好，全县考试班级第一，今天全县教师代表来听老师讲课。”女老师背上的同学抢先回答。
我问身旁一位老伯，老师背上的学生，他的脚是怎么回事，老伯告诉我，这小孩的父母外出打工，小孩上山打柴，不小心摔伤了，这彩云老师天天接送他上学。
此时，学生们三三俩俩往学校方向去，空旷的田野有了歌声。彩云老师在泥泞的路上，背着一个学生，正吃力地一步一步往前走。我抬头看那面红旗，雨停后升至旗竿顶，正红猎猎地飘。
围着看我推刨子的人们开始往外走，其中一个较年轻的说：“你们刚才是这样议论邓小平，要是早几年四人帮时代，看是怎样？”
“怎样？肯定是现行反革命，不是枪毙就是坐牢。”
“哈哈，枪毙你！”
笑声远了，雨停了。那位穿尼料外套的大爷边走边舒心的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洗好手，房东催我去吃饭了，我还在听老伯那跑了调却很昂扬的歌，还在看着彩云老师一步一步吃力的脚步，还在凝视那蓝蓝的天空中飘扬的红旗，久久不愿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