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
一
在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从何说起。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毛《传》训“契”为“勤苦”,郑(郑玄)《笺》则发挥其意,谓“从军之士,与其伍约‘死也、生也,相与处勤苦之中,我与子成相说爱之恩’(沙场上军士之间相互勉励约定相互救助的盟约。不管遇到什么危难,我们都不要独自跑掉而不顾对方)。”
钱锺书在《管锥编》中评价说:“《笺》甚迂谬”,又指责其“穿穴密微”,并很幽默的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等句,比较《水浒传》第八回林冲刺配沧州临行云“生死存亡未保,娘子在家,小人身去不稳”语,断为“情境略近”。
后面就因“偕老”一词便演绎出如下句子来:
执子之手,与子共著。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与子共著,夫复何求”
“著”为筷,便是一起吃饭和生活了。
我倒是同意钱老的说法,因为我不愿意说谎。
那个时候我正在看杜拉斯的《情人》,后来就是《写作》。本是很少看外译文学的,大学里看外国文学单那些建筑的庞大描述就看不下去,后来因为中文译者的某些风格,总觉得翻译了的文字是隔着玻璃看花闻不到它轻轻飘散的气息,但多数是急了性子,一个没有耐心的人绝不是干事有风度的人,这是我后来的证明,所以常常对自己有可耻和奢侈的说法暂且不提。而杜拉斯是有冲击力的作家,灵魂的独白,自传性文字,金属文字背后绝艳霉潮的气息。那里有绝望的张力,始终紧紧地绷在那里。无法松懈的阴郁和悲凉。她一生被酗酒和情欲所困。和所爱的男人,有个北方的男子,15岁的白人女孩,穿着旧的丝质连身裙和金边高跟鞋,梳印第安人的麻花辫,涂着口红。贫穷,那么放肆的眼神。然后在渡轮上遇见来自中国北方的男人。
“宿命的阴影,笼罩着一生。
绝望的性爱。无言的别离。
杜拉斯写尽了爱情的本质。
不会再有更多。
就好象深爱一个人。到了尽头。突然发现自己如此孤独。”(安妮)
我在看杜拉斯的那个时候我正在他的车床里,相信命运在完结一种期望,或温柔或疼痛或者是轮回,所以哭是自然的,可以说哭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他就是一个很北方的男子,年轻英俊稳重沉默,我喜欢这样的男子。那个时候正值一种透明的悲伤,因为春季里死了父亲的女儿就象一头无主的小羔羊,更象断了诉说的线。对于家族说的很少,喜欢说一些无聊的事情,可这样的某天里就到了要决堤的时刻一发不可收拾。他没有象那个男子一样急驶而行,会把攫取的眼睛投射过来,我羡慕15岁的小白人的放肆。我只是就那样开始说,语无伦次地展开,寻找黑夜,我们生活的范围就是一个车床,我闭上眼睛。
他说你准备去哪?如此横着胆子,我的自尊受到伤害,感觉这个北方的男子不是为了来听什么,我拿着他给我找到的《情人》一脸备受摧残的表情回到房间。
发现孤独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那时间我实际是不自由的,有人在我的房间里,我常常渴望有一个人的房间象瘟疫一样逢人就躲开的一个世界,一个人的我的,只有一台很有速度的电脑就可以,吃饭是不怎么重要的或讲究,可以写字,写作的说法对我是绝对的奢侈,那是少女时代的理想,我知道一切理想最后均是泡沫。我没有那样的房间所以我不自由,(后来想过有没实现,S城的房间是越来越贵,落为贵族的拥有)。那个时候我和蒙住在一起,用了90元租金,就不过50个平米的样子,蒙在我的房间里肆意,是个不懂得自由的家伙,横着声音说话,甚至会吐出一地的酒沫,他决然不是恋爱的风度,冲着你大喊大叫,脚气很臭,象和马车习惯打交道的人,我其实对车夫没有敌意,甚至不胜了解,随便写到这个词语,我知道作家均负责任,而我如果永远不是作家,我只是坐在家里喜欢如此自慰。他没有工作,类似游民,时而好闲(我其实不愿意把他写成这样)。我会变得自闭或者疯狂。(说明一下,我有时不是我)。那天就这样,无聊,打开网,希望找到的名字并非烟雨,他叫北方男子,黑着一颗企鹅的脑袋,这样好,在思想里额外为所欲为,我连着写了一些无名的眷念,连续表达我在爱同时在受伤。蒙从背后袭来,一股逼进的冷风穿来有席卷云海之势,潮水,我说过很多人在潮水中迷失方向,在潮水中走向对面,在潮水中失去本我。忍受是我最大的本领,我天生缺少北方女子的泼辣,哭是我的最拿手的解脱。我哭,用哭的方式表示着我的不可抗拒。
蒙就象一头狮子会马上变成一只兔子,要求我和他重来,然后不留痕迹的走掉。到第二天我要去上班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他就抄开外衣逐层剥离,疯狗般的咬着一个空洞无边的人,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我爱他。我会尖叫的很痛快,一个淫荡的妇人,一个背叛月光的人注定是一个孤独彻底的人,我的眼泪刷刷的流,他会发出柔软而轻盈的笑,他会不假思索迅速沉睡,他永远不会重视月光,他不懂得女人内心的庞大,女人会既承受月光又背叛月光,一个背离命运与身躯的人也是注定要这样的剥离。
他就走了。
我发现我所开始挚爱的是那位陌生的北方男子,飘忽游离真实可见,我开始烟雨不定流离失所地想念着他。
有关爱的历史早已残存无几,没有什么道路和线索,没有了记忆的场景处所,人们总觉得那个地方曾经有过一个人,不,不是那样,什么也没有,那段婚姻就象一个高危的鸟窝被人搓落,早在那里等一个人来搓,鸟就飞了,我愿意自己是一只鸟,飞翔是生命最好的状态,可写作需要坐下来到深夜,思维常常游离初衷,我想写好《执子之手》,打算写成凄美的故事感动自己,还有另人,如果可能,他的消失如同出现,充满智慧不留伤痕。他走的很决绝,我要说我是爱他的,可是爱是一种内在的东西说出来无用,深夜我要赶在结婚十年的纪念时写完这个长篇小说,或者是短篇,或者零散的段落无章无节。开始我并不知道我要写什么,或者就花生米那样先剥出粉艳的表皮,或者我是想把这文字写成生活篇,我甚至想赞美我的丈夫,那个那夜剥开我衣服的人后来成了我的丈夫,甚至我想把我自己写成15岁的那个猖狂的小白人。写作是由不得自己定内容和故事情节的,如果真得想写,如果不被写作限制,如果这是作为写作自由的唯一方式,如果人类需要种种发泄,如果你正好选择了坐下来苦思冥想又毫无退路,我欲我无欲,我手写我心。
我想用意识流动做主,西方有一种意识流的派,大学的时候用这种方式讽刺过我的那位至今认为虚伪透顶的老师,可是有人说他读懂了,我不懂,因为我不会写小说,我不会写散文,我不会写诗歌,我能做的是我无意颠覆各种文学形式,无意成为文学所抛弃的一个人。那个人说他爱我。这是唯一仅存的历史,一切到忘记的时候顿然忘记,这是一种态度,态度决定一切。
态度决定一切,在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决定去找他。
我又一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已经忘记了耻辱感,不虚荣不媚妖不做作,我表示极端真诚,酿造一种热烈浓度的吻,吻,眈于逸乐的真实面目。我并不知道这位北方男子的底细,从那里来要去那里,做什么事,为什么遇到我,对我来说一切就这样开始,都是从这光焰夺目又疲惫憔悴的面容开始,从这一双过早塌陷下去的黑眼圈开始,我盯着这位英俊沉默的男子,企图用一切智慧来倾倒我的男子,我是多么的爱他的陌生的衣领里幽深的身躯,藏的很深的眼神,想象他定是一个偷度的中国人,那个基督山里的伯爵,那个农庄里疯了妻子的罗切斯特,我就是他那个撒着娇的小露斯的家庭教师。不,他是一个现代社会的青年男子,北方人的气息,诚实粗犷,黝黑自然,健康阳光,内敛平和,在他身上有种凸起的亲和力,我看见他的时候正赶上六月里的高考,他正和一位北方女子有关系,会把钱寄在她的名下让我知道,可是当我从他的车子走下来的时候,一泻如注的情感河水汪洋恣肆冲击而来,仿佛大地要倾斜,而海洋就在眼前。我企图用这种风暴的方式揽住这个城市,揽住一个深爱着的女子,揽住一种突如其来的灾难情爱,揽住这个烟花烂漫的城市,一场烟雨。
而他要离开,我爱他。
我穿着非常和体的淡蓝色褶裙,那个和我同住一房的人突然记得给我送一件礼物。我穿着一个人送来的裙子去见另个人,我常常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最危险最尴尬可以号称为耻辱,但我得要见他。我不愿意做母亲样的人,更不愿意把自己深深埋葬在这个地方,不愿意沉默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仿佛换了一个我,我是另一个横着胆子内心里游荡的女人,外表里被人接受,随便什么都可以看得了眼,一个腼腆的小身材女人,一个依依可娇保守自维的女人。是的,平日里谁能看出我要出格,他们不会相信一个眼前秀气和文气一身的女子会在夜晚和一个男子相会,我想戴上一盯帽子这样可遮住眼睛心坦自如,象西方的女人急忙坐在马车里探询森林的路,我可以外出和什么人可以打交道,比如生日舞会,比如到再大些的城里去兜风,比如到农庄的葡萄架下拥抱和热吻,我的文字里弥漫着西方的想象,而我开始见他,一脸的中国乡村女孩的穷相,不敢拥抱的很久,怕行人的诡秘,板着面孔神色慌张,一看就知道天气炎热,说起话来满脸忧郁,疲惫倦怠,心情颓唐,他开始厌倦地皱起眉头,我看出一些征兆,我的绝望的心情连绵不断随时有发作的可能。
我要继续说到我的父亲,他走的前三个晚上我是有预感的。正赶上大年三十,每家每户都充满喜气,我一夜合不拢眼按捺不住的心跳,我告诉我的母亲我想立刻回家,母亲说我简直是个疯子。姐姐那时正在父亲身旁,我常想姐姐是无法代替我的,这个世界我对父亲的理解无人知晓,后来我对那个北方男子割舍不去的热爱多少有些这方面的影响。我呆坐在那个房间里,蒙和我一个房间,我没有热情和他说话,我需要安静,可蒙的电话缠的象麻,永远完不了就永远使我穿不透气,我大概没有想和他一起生活,没有想和他过生日(蒙的生日是腊月最后一天)。我后来就放声的哭,我告诉他我感觉父亲去了,他一脸的嘲笑,这种嘲笑常常使我难以忍受真想撕了他的嘴。我们为什么住在一间房子里,这里有个致命的秘密。
我就在预感里整整哭到第四天的时候,母亲笑嘻嘻地告诉我说父亲想我叫我回家,我突然有天旋地转的感受,母亲的笑很不正常。我突然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将要失去我重要的人将要失去我自己,我锁了我的房间出走坐上汽车,看见乡村的房子烟囱正浓烟滚滚,人很多,我知道有人撒手人寰,那是我的亲人,是父亲,九岁开始把我背到十岁的父亲,走遍乡村看了若干场皮影戏,父亲自编自导自唱,直到嗓子干哑。父亲,路那边浓烟滚滚,很多人忙碌在一场埋葬中,的确是父亲,花圈一圈一圈地掩埋着棺木的四周,我的父亲藏在棺木里,他不懂偷窥,也许他尚安在,但又不在。在我最后看他一眼的时候他的身躯已被寒冷冻成冰状,可是灵魂呢?谁也没有说到灵魂,谁也不知晓有关灵魂,鲁迅先生的文章里提到过有关灵魂但没有结局。我难以接受人就是这样的结局,就那么晚了一步,却是早已察觉,我心灵的防线彻底瓦解的那刻,天空着实湛蓝。
我想起他,我从此的灵魂必须落地的地方,典型的北方男人我是多么的爱着他希望和他一起从头诉说有关我的一切,父亲和婚姻。我可以就是15岁的小白人迷着放肆的眼睛勾着他的脖子,放肆有什么,父亲没了,我愿意以放肆的方式尽情表达我内心的悲伤,我可以就是穿着高领蒙着面纱的伯爵夫人以背叛的方式和他偷度,漂洋过海,现实生活将开始了无意义,必须以暂且存在的方式,必须将欲念深重的感情深度激发,必须将沙城的心灵众围墙冲出一个自我光明的洞口。我在这荒芜的土地,一切与金钱毫无关系,我的《北方往事》,不,是她的《北方往事》,一盘有关诗歌和爱情的碟片,是一位远隔千里的诗人从河北石家庄寄来的充满磁性的男中音,那里有一个我羡慕不已的北方爱情故事,那里正在诉说,那里正在上演另种自我,她正从一种生存的方式里走向另一种,她欣喜一种变化,这种变化使她感受到一场巨大爱情的诱惑。亚当跟紧了床铺,有谁能放弃睡眠?我在我的房间里听完那十首诗文的时候我早已爱上另一位北方男子不能自拨。
不能自拔是一种状态。
“与子共著,夫复何求?”,我将会怎样继续写出下面暂且不知道的文字,没有版本供我重新选择的时候,我只知道态度决定一切,为了改变一种命运,我是如何选择一列火车到达终点,如何在上述叙说的站台前频频回首……
“著”为筷,表示和谁一起吃饭,能一起吃饭的一定是最幸福的。
二: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眠为同枕,千年修得今一面,万年修得一共枕。这是我的解说。
有人用一生的经历来找那个共“著”的人,以为可以共“著”是最为幸福,然后知道和他共枕同眠,这是北方人注定要的幸福和命运。
我发现我所讲的故事不是一个诞生的故事,它正顶着毁灭与死亡的结局。爱与恨一同隐藏在我的血肉深处,爱就象刚刚出生只有一天的婴儿那样盲目,恨之于我,就是沉默据以开始的门槛,对我的一生,这是绵绵久远的苦役。
两天之后我意识到这种叙述已经成为一种窘困,呆坐在一个地方,想不起接下来的那些事情是什么事情,它就那样过去了,或者对于我并没有过去。我想到他,很想看见他,单独逼真,我认为灵魂的。悲伤有时强占去我生活的一半,他就是全部,但那么悄无声息的没有回声。我想事情终究需要结束,迟与早,他来就象草一样生长,储存着记忆的深度空间,那么深深的潜藏于内在的世界,那么他走,就是一个情感的冬季,用无尽的回忆挖掘大地深层里的温暖,还有潮湿。我大概需要一种忘记,就此停下来想起故事本身。我是叙述者,我非主人公。
在蒙拿走我全部的财产去博他最后输赢的时候我决定要忘掉这个人,和我共处一间房子格格不入的人。
我应该选择另一间房子,我想起他,北方男人浓眉大眼谦和沉默,北方就是一片汪洋使我坠入海低。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一脸严肃地听着我的悲伤,我直到现在都认为一种倾听里包含的安全感。夜里的景必将暗淡也必将隐藏我深度开发的暧昧。夏天这个城市和所有的城市一样闷热,有关这个城市我始终不想吐露半点风声,这个窒息的让人死亡的城市,行色匆匆眼神诡秘,它和我的职业一样卑微不愿说起。城市里没有爱情,我蜷缩在他的右边,他仿佛很幸福。这位北方男子我甚至想了解他的妈妈或者爸爸,当一个人把另个人的亲人等同当做亲人想备受呵护与呵护,有关爱情,一切尚未开始也许早已注定结束,宿命不允许一个人横空介入他的庞大内部,他陡然一身的出现只代表一个人。我知道爱一个人势必就这样惨遭在种种联想背后的氛围里,惨遭孤独与奢望带来的双重悲伤。我开始漫无天地的吻他,夜的阴暗正好挡住我疯狂虐待的心灵。我说我的爸爸死了我需要一个人来到我的世界,阳光一样的表情晨露一样的滋润,选择他是一个偶然的机遇,为什么正好就是他。他正开着车子怀着正直的同情靠近我,他说上来,我可以陪你去看灯,那里有排刚刚新亮的灯,一定符合你的世界。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有语言,这个男人就是我找的那个人,我就去了,我们开始了说话,说一些有关的话无关的话。我知道这个男人注定就是和我有关系的男人,一个外乡人,他来自北方,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气质但有一种温和,他的肩膀最好看,那样平整的待一个人去躺,他直着腰板健康的使唤着车子,眼睛漫过去的地方仿佛能淋湿19岁女孩的心灵。我大概就是那个比19岁还小的小白人,杜拉斯的笔那样的精致,颓废的姑娘等到老的掉了牙了,她想起那个15岁时候的故事,我相信这个故事成为她一生的内容。我如此苟同这里面的主人公,若干年了,和着蒙的身体想着他的神情,在厨房里猛然落泪,我知道一种幸福不来源于相遇而是记忆的深度悲痛,这种悲痛紧紧地抓住我不想走出半步房间,一个世界就这样孤独的展开拼命地靠孤独来完成。我躺在他的右侧,右侧,多好,让他温暖我的全身,梦一样使我害怕,梦蒸发,梦坍塌,梦流失,梦破碎。我得最后选择离开,放手他。这种积淀的思想注定要使我最后一次走出他的车子,他就急促而去,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将和谁一起,仿佛这一切都不需要我说出。他叫什么名字我不想知道,幽深极具穿透力。我回到我的房间已经不想开口说话了,蒙从后面进来,他会问你接下来和我做什么?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有深度的孤独。
“宿命的阴影,笼罩着一生。
绝望的性爱。无言的别离。”
我必须告诉蒙我爱那个人可我没有勇气。蒙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他说他输掉了我的两万,我没有悲伤我说没关系把一切拿走去赢,只有这样。他哭着抱住我空虚的身躯开始诉说冗长的感激,说等他赚了钱给我买一所大大的房子。我只知道写诗对我很重要即便写出来的全是荒芜。我们就把50平米分成两半,白天全是我的,白天里蒙是个自由的家伙,晚上我让给他主要的场地,除了一方电脑的地方全归他,但有个条件他必须安静。有关一首诗歌就那样在卑微的空间里创造,我想写尽我所有的热爱和这感受空虚的悲凉。蒙开始蒙头大睡,可怜又可憎,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大概是对的。他不知道怎么收拾自己不知道饥饿什么时间就来临了,鼻鼾深深,把袜子穿到没了底也不知道。我说给妈妈发一封信告诉她情况,我说你可以回乡下种菜,我说你可以找个象样的朋友,我还说你可以去工地上做活……等等,我的所有劝说都在表示一种抗议表达一种回避,他瞪着惊愕的眼睛不能说话。在我写字的时候他从来不打扰我,甚至会给我一杯水喝,或者闲暇之间我们一起喝一瓶啤酒一块猜拳。我说我想搬家了这间房子给你留着,他的眼睛突然暗淡到不可言喻的地步,仿佛瞬间塌陷,我说钱我付可我知道我早已贫穷到快没有吃饭的地步了,对他的种种表述不会出现任何效果。第二天我努力工作赚到我们的房租,房东的女儿很漂亮,迷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朝蒙看。蒙走的时候只拿了两件衣服和我的全部的积蓄。他要做什么我并不了解。
一个人的房子里我开始史无前例的坐下,强烈而邪恶的幻想着幸福和绝望,我的父亲偏偏地走了,这是生命的什么性质,比如自然灾难比如轮回,比如上帝的召唤比如转世的回声,
而一切了无声息。我其实只相信现实。逐渐地在一个人的房间里不再想到出去,我可以喝酒,然后迷上看《白蛇传》,娘子娘子的叫个不停,不厌其烦。美丽的断桥,千年的铁树花,半步多里相遇天上人间地狱,魔鬼和神仙很象,就是形象不一般,魔鬼多少带了阴森和丑陋而天仙美貌迷醉。房东的女儿也很漂亮象那个15岁的小白人,我羡慕我看得出来她喜欢那个流浪的蒙。
就在我幻想的那刻妖艳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不想知道。我知道女人的美或者不美不在衣装服饰不在美容修饰,不因为施用的香脂钱贵不贵,穿戴珍奇宝物高价的首饰之类,我知道问题不在这,问题在哪我不知道,那个长安城庞大而恢弘的妖艳逼着我在这种幸福的虚空里绝望沉沦。
我说过我们所有的世界仅在一辆乳白色的车子里。他用高领遮住性感的下巴,我尽管还知道我们的世界小的很快就蒸发到无,从以为的自由到绝对的不自由,我尽管还知道他会走很快的走去见另一个人,我尽管还知道他的内心里一种隐藏深厚的底细,我还是要和他完成属于我的这分宝贵的相遇。他开始热烈的没有杂念的拥抱我。
我问他爱什么,我问他的家乡是不是有山茶花,我问童年里梦见船长是什么意思,我问皮影戏都和诗有关吗?我想以问不完的问题牵连着一个人,牵连着一种情脉,牵连出一种优良的爱情品格。问着和他坐在一起,和他在美丽的月乳里吮吸光的液体,光幻如水,用一种慢指点江山,用彼此的唇齿刻画内心的祖国,满城烟雨的夜里完成一切动作,我和他就是两个动词的漂浮和下沉,翻腾与激荡,平静与壮阔,奔驰与安详。我渴望我和他的夜色就是今天的墓碑明天的初潮。
我问她是谁?他说她是你。
我想到结婚,我想要一个儿子,我想一个女孩也好,眼睛和他的一模一样。
我想和他一起吃饭,我还想和他共住一床同枕共眠,我甚至想和他永世同眠。我必须另找一间房子,我可以把写作看作是完成时间的一场高贵的游戏,我可以从此隐姓埋名到彻底腐烂在这热爱的城池里,我就如此情愿的不可自拔。
但我开始了嫉妒,一个没有风度的女人注定从嫉妒开始回到嫉妒,再由嫉妒结束一切。想逃走命运给予的一切罪恶,感到失血。命运里逃不脱的怀疑,婚姻朋友,来的用意去的得体,这些都是什么意思。爱情,自由,婚姻,友谊,情人,道德,尊严等等,必在一些纠缠不清的情绪与言语里凸显。这个世界常常在一些记忆里紊乱,看起来我们生活的多么规则,你走就注定走的严肃正经,他来就注定要来的端庄可贵,不,我开始困难地思索一些凌乱,想你认识的人突然某天就不认识你了,父亲就那样成为一个彻底的陌生人,打开的书是黑夜的世界,白天里你衣冠楚楚晚上尽情地想一个人,和他的灵魂不能交流的憔悴疲惫,一个写作的人常常混沌到和自己不可开交,等到和他令人眩目冒失绝望的爱情如果突然来临,他却不知其远身处心灵的异地,仿佛谁都必经一路沼泽,又看到几根根摇摆的浮萍。
蒙打来电话说他正在海上起航的那刻,我和北方男子住进了我们的房间。50平米,除了写作外再没有任何响声。
“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轮,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三: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契为合,阔为离,死生契阔就是生死离合。
告诉我海水与高山怎么的誓盟,,才使你的手我的发盘结一生。
我是一个相信宿命的人。
我想完成我的文字,坐在这所注定不可离弃的房间里开始,我将成为一个破旧的留声机在沧桑的岁月转碟上渐渐地释放出喑哑的声息,这样的不可磨灭的声音深度笼罩,窗外一切归于深渊的黑暗和着我难以终止的悲凉,我想起这个纷乱的岁月竟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眼前陡然清晰,我的北方男子,一个听不到任何消息的人你将致我何地的悲绝,我不知道这样的思念是将我重生还是一种自我摧残的死亡,我的北方北方。.
我被淹没在这个故事里,消失和经过的时光那样的暗淡。蒙没有回来,这个房间成为一个人的我的世界我看到自己的盛开和枯萎,我的灵魂散成碎片苍白无力,孤独成为不可侵犯的力量支撑我开始述说,但我找不到表达的准确话语,我想着一个孩子,他的眼睛的孩子,我嗅着一种气息他的气息,我开始珍贵的保存着我房间里一切停留过他气息的地方,那张充满我整个身躯的床,我的卧室小的只有一张床停放我的生命,我的气息我的孤独我的怀念,美丽的红丝绒帘子遮住外来的光,我不希望窗子那么坦露的张开,不论在这里还是别处,我拥有的世界必须那么静谧而昏暗,用来藏匿一颗孤独的心灵,用来藏匿一种绝望的相思。一张床一张桌子,习惯用的黑墨水,还有一把椅子,一台生命里急需成全自我意识表白的电脑,表达于一个空旷一个与外界无争的世界。而这个时候我多么幸福地想着他就潜伏在我的床上,他,他,我以为唯一不可侵犯的热爱,男性,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种无限的叫唤,一种忘我,一种和真相拼命相争持的幻魂。
我清晰的记得那个开头是这样写的: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我时常想到的这个形象,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这个形象,它就在那里,在无声无息之中,永远使人为之惊叹。在所有的形象之中,只有它让我感到自悦自喜,只有在它那里,我才认识自己,感到心醉神迷。”
然而我这样的借鉴杜拉斯只能说明我老了,坐在一把椅子前神思恍惚单薄无力,酒已经没了,天亮的工作对我早已不怎么重要,我不想想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即便是童年的伙伴,即便是一次短暂的出发,即便是她传来的北方往事,即便是那个磁性的声音,即便我怀疑和他之间有没有发生……一切我都不在乎,那种气息深深漫过我的周身散发出浓郁的空气,圈着我成为一个固定的姿态,成为另种灾难。我的北方男人,你以什么样的速度跨过这个城市跟随浮云,命我史无前例一如既往的坍塌命我热泪盈眶。
这是若干年后我坐下来,孩子去睡了,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刻我仍然清楚的记得,那年那月那人深度的刻着我的名字。若干年后我已经沦为一个普通的女人甚至我终于忘了我是谁。
可我记得他,一直想着他。
(我想摧毁一切有关时间,让十年的时间开始混乱,这是我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我想只有故事或者没有故事,我想只有记忆或者没有记忆,我想只有影象或者没有影象,我想只有怀念和一些碎片,只有一个灵魂的表示。这样暗淡的光阴里我只想写下一些名词与动词,形容我是多么的想见到他。)
他在我的房间里其实只呆了三天,或者没有三天,我以为三是个极好的数字,三天里我没有写作,我说的只有一种声音,而不是在键盘里敲击的声息,我陪他度过了三天,我们蜷缩在一张床上,象埋葬于一起的鬼魂那样缠绵不止的享用时间,甚至没有时间,没有时间是多么悠长傲慢,什么也不理什么也可以忘记,亘古的壁画也开始嘲笑我,千年的苦藤复活,蔓结出千年的缠绵,就这样,彼此听到了最微弱与最强大的呼吸。我们其实没有同“著”,没有同“著”的时间,可贵的光阴不想让别的什么带走,遮住阳光,把我百折的窗帘严实拉住,门锁定,黑夜不过如此清醒,逢着我光弱的躯体散漫爱怜,呼吸唇齿手指和盘蜷的头发,带我明白饥饿会剥光我赤裸的灵魂之时我问他可不可以留下来爱我,他为什么在沉默里一声不响。
我问她是谁,他没有说是我。
他继续揉着我的身躯破碎不可自拔落花飞坠波澜壮阔深不可测,我就是那个15岁压抑的小白人肆无忌惮的爱着“他然后一次次的进入这样紧贴着,在城市的喧嚣中紧贴着。一次次地激情相拥,除了作爱,还是作爱,什么都不多想。屋外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伴随着他们的呻吟,没有来来往往的人的影子,光透过木格子的门和窗投进来”,看清楚引号内是杜拉斯说的他们,我开始躺在他的身边天马行空的展开想象,想下去是我唯一的权利和自由,这种想象涵盖了结局本身涵盖了隐藏真相固有的可怕,也涵盖了我一生的追求与梦想,这种想象留下的只有无尽回忆。我爱他,愿意化成粉碎的细沫和嘴里的轻烟,而我能用表情表达的只有匍匐在他宽容的胸口哭泣,哭泣一发不可收拾的到来,我为什么哭泣只有我明白这是怎么的一种致命的热爱,主要是我明白的知道他不可留下来或者没有准备要留下来,他的走会迅速到来。
我说你留下来。
他就在第三天的早晨一声不响的离开了。这个城市放荡的如同一个没有丈夫的妇人正承受丢弃儿子的痛苦,一片血色浓重的光,这个城市开始彻底绝望。
我感觉我逐渐忘记我感觉我残缺记忆里没有这个情节,我感觉我是在自我蒙蔽,那个血色斑斑的早晨,没有那么满的悲伤,只是轻轻的,他就象一股烟放散飘失,他那么轻轻地落在我有生的时间里慢慢孵化我灵魂的空洞孵生一个诞生的时间婴儿,我说过态度决定一切,我想改变一种状况,因为思想,我想变成一个纯粹关乎生命的人忘记繁芜杂乱苛刻,我想成为他生命里唯一真挚的人,我只想记住他不管时间以怎样的方式消灭我的记忆,只要我还能尚存一丝微弱的思想气息。
我知道衰老是那样的冷酷无情步步逼近,比如目光无神嘴角僵化,痕迹刻满,大为吃惊,四肢分裂骨骼松散,腰酸背疼牙齿跌落……脱胎换骨了我也相信某天我看见他匆匆而过一定认得我们彼此没有告毁的依然的容颜。
我再也没有见到他,我在我的房间开始思念以此取得消退时间和精神的东西,闻着弥漫的气息,一个纯粹的北方的气息,一个男人留下的气息支撑我开始坐下开始在无声的世界里无尽的敲击,我的世界仅剩一台电脑一张温暖过整个孤独灵魂的床,然后就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和克服血液里的一种疯狂的悲凉,但我又形同虚设地走在一个健康人的路上。
这种重逢未免来的太迟。但我想他,给留了一个孩子,他一样的眼睛,这是我能够安静存活生命的唯一理由,我没有死,我根本用不着去想死亡的事情。然而多少年以后那个网络里有个诗人把未央这么名字送给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那个叫乔的女子选择了洗手间,而未央挺着大肚子不再去想那个男人,他叫朝颜,朝梦暮颜。这跟我无关,那是安妮的《八月未央》,好多时候想起这部绝唱一样的小说。
可我的叙说跟小说无关,它仅仅是些烂掉的语言,或者是变成纸张的一地垃圾,但这只是我的能力不够我必须说下去。因为我在有生之年深深地爱过一个人,他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他只是一个北方男子。我只想今世想着他我不愿意相信下辈子。
(我是个相信宿命的人,知道什么是命中注定。)
四: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传》:“有不还者,有亡其马者”。《笺》:“不还,谓死也,伤也,病也。今于何居乎?于何处乎?于何丧其马乎?”爰音yuan,即哪里。
林泉之地失马。
冷是上海的一个诗人,冷是第一个看这篇称之为小说的,冷瞅出来一种味道,他说的幻觉是真实的。就象昨天我依然会沉湎于这种情欲的幻觉里,这是灵魂孤独的慰藉,也许是忘我,或者是一种冷的享受,好多人有过又如烟云消散,但记忆可以使其完整。他说起了叔本华的理论,大学的时候是那样的热爱哲学和哲人,若干年后我们走在生存的路上忘却了太多,合规律地走着俗世之路,吃了喝了做了过了,一天饿了一天饱了,一天过了又开始,接儿子送老人,挣钱了花光了,挨领导批了得了点奖金请人吃饭了等等,那书页就那样平常的翻过不留什么惊异的痕迹,这也算好的了。有人碰死了有人喝死了有人病死了有人火烧坏了,我常常听到一些不幸的消息传来感到有失控的悲凉,但这谁人能倒住烟云般的流彩,你感觉你很不幸福地相遇了他人,你或者感觉你在需要另种无名的东西。就这样,我们用这样的方式走完了人生。我告诉诗人冷,这就是我所看见的哲理,宿命的东西又怎么能以主观的力量逃脱?
我在等那个北方男子,相信命运里有一场再见,那个苍老的容颜是我一生里最想见到的。就是这个时候,我依然象若干年前一样坐在灯旁,喜欢在白天里也开灯,把窗户关紧,把窗帘拉严实,然后我开始坐着什么也不想,或者我在无边的想象里寻找自己,寻找有关过失。或者我开始纠正错误,或者我等待一场突然其来的时间变故,让过去的重新开始。.但现实中我不想改变生活状态,这种状态很好,我有两个体贴妈妈的女儿,尽管他们对我有很多意见,尽管他们认为妈妈不可以成为什么诗人,尽管他们总觉得妈妈的悲伤里多了一些不为实际,可是我的生活是那样的平静没有任何喧嚣,那样的安和稳固可亲入心。我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不喜欢室外活动,不喜欢玩排逛街,不喜欢化妆品不喜欢美容什么的,她告诉我拿了朋友的钱去美容的那刻我产生莫名的气愤,也许这种气愤里包含了我的嫉妒和自私。我们的容貌一定会变老但一定会有永远不可改变的地方,比如微笑,比如一蹙额,比如印象里那个唇齿一吻,那么深深地刻在记忆里。我要认得那个神态即便他老的不再能走的时候,我相信我认得那个男子他也能认得我不去粉饰的面容,甚至能认得我掉了牙的那个空隙。我不愿剥离初衷,不愿忘记缠绵的夏天,更不愿因此而变得不可礼遇,愿懂得怀念,愿一种怀念里包含永恒。我开始一种安静的守护和等待,在一方孤独的窗格里,除了在孩子面前,我要求自己是一个单纯的母亲,一个健康的人,一个热爱家庭甚于热爱一切的人,一个身怀厨艺而心地坦荡的人。世界之外我可以一个人坐下来,将一切以封闭的形式,一个逐渐皱开满颜的老人,一个独自处生的困境,请别为难我内心激荡的热爱,那样的眷意深沉。还是在那间房子,充满了热爱气息的房子里。
但是他走了,就那样不沾尘埃轻如鸿羽。我想不起他怎么来的,一个人就那样停了停然后走了,开着那辆乳白色的车子,一辆充满同情味道的车子,一辆存放我精神梦幻的车子,北方男子在那里急驶而去,我没有办法阻挡他,他说他必须走,走的时候我再次问他她是谁,他没有开口说话,他只说他会记住我烟雨一样的容貌和哭泣,凄婉深刻的一张脸。我失声的痛哭。后来我想起类似于《廊桥遗梦》中一个场景,不,如果他可以带我走的话我是去的,那时候我没有孩子我没有丈夫,我只有一个同室的伙伴。那时候我唯一爱着他那时候我很悲伤地失去了亲人,他多象我的父亲有一张天生和气的脸,我喜欢他的背那样的宽,我说你背背我好,他就背了我十步,这十步的背里有我一生甜蜜的回忆。他有一张很疼人的手,抚摩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秘密的语言,我常常在孤独的背景上想着这双手,我一定得等到他到来,在一个人烟匆忙的地方,在一个公园里他一定笑的很灿烂,他正托着他的孙子。他走的时候窗外下了一夜的雨,雨就漫过我的窗格打湿我的头发,他走了,吻了我的额,然后轻轻地放手。每当雨夜来临的时候我就有不可控制的泣,那个雨夜漫过了我半生的天亮我几乎一度时间没能清醒走出。
人的一生仿佛就是在等那个天,等那个桥,等那个女人,等那场空前绝后的雨。
我一直没有换房子,50平米,每月90元租金,我能付的起。蒙一直没有被打发出去,他回来了,蒙头垢面,袜子没底满身烟味。我一声不吭的坐着并且有些讨厌他。他说他有了新的转机,一定会有好多钱的。然而我早已对钱没有了过多的欲望,我的欲望殆尽,精神有些剥离。我说蒙我不想去工作了你可以走吗?蒙瞪着幼稚的眼睛嘲笑我,我讨厌一切为人的嘲笑。我只需要安静的坐下。我想告诉他这里住过人,就在你住的地方但我没有勇气,他会撕了我的床单他会骂我傻,他会追究责任或者他会告诉别人我是个不怎么检点的女子。他还会怎么样我其实不太清楚,但我不想告诉他有人来过走了,不想告诉他我爱一个人,不想告诉他我的灵魂世界很孤独,不想告诉他我在深度地苛刻自己。他还是留了下来,带着他满脸的神采。我知道他还会出去的,一个流浪的人不一定喜欢流浪但这是注定的,那个女孩可能会跟他。我说她好象爱你,他一脸逊色,女孩在他出现的档里出现,微笑浅浅。我想起自己,或者这位不怎么丰满的姑娘会送上来一颗西瓜,会谗笑一脸那样的不自然。我说你叫他哥哥吧,刚出土的文物粗糙,她笑的有些淫荡,一个媚着眼睛的女孩站在门口倒住蒙的去路。是的,为什么不可以倒住去路呢,那个早晨永远的早晨,然而我没有,我似乎永远成不了那个能倒住出口和去路的女孩,我似乎永远不可以成为那个穿着妖艳的短裙的小白人。
24岁的蒙应该还是个孩子,我比他大五岁,他叫我姐姐。我说你可以搬家了,我说我没有准备要嫁给你。
是的,没有准备好一切的时候我却冷不防住进了医院。
蒙一直不知道,对这些事情的性质没有感觉,如果他问我我定告诉他真相。我变得灰心丧气。一个下午,我写着这些凌乱丢弃的记忆的时候我发现多年以后的我一样成问题。父亲已经去了,我爱母亲,孩子回家的时候我还一脸丧气的坐着,我没有做饭,让她们去吃食堂,我成了一个没有责任的母亲经常自己也挨饿,这样的问题肯定地有并且来势凶猛。我想着他,猝不及防的。每天一定的时间,这种幻想的绝望情绪就要发作,继而来的是一切都告停顿,或者进入睡眠,有时若无其事,有时相反。如跑出去买东西,到超市去买菜,有时想买一套房子可以搬家,不,仍然情绪恶劣,意志消沉,虚弱或者什么。一个绝望的女人一个并不想再改变什么的女人,我不想那个跑出去的人,他很长时间没有消息,或者我认为我永远不可以附载于谁的身躯,这没有道理,下雨了,天气预报说有雪,那些晶莹的雪飘也许会唤醒我出去。现在我正处于一种平静怀念的绝望中。
我想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压抑使我喘不过气来。那个时候我正昏迷地躺在医院的床上,医生说了一些什么话跟我有关我却昏迷在自己的意识里醒不来。
十年后,前面说过上海有个叫冷的诗人看了我的文字后迷惑一种刻骨的深度,可我不知道深度是多少码怎么给他说,只觉得是一生只有一次的那种塌陷那种深渊。
后来我结婚了,跟一个比我小五岁的男子,注定让他去漂泊的人,我和所以妇女一样挺着一个大肚子,也许迷着眼睛坐在阳台上也是一种幸福。
我有了第一个女儿。
但这之前我应该有一个男孩,我相信那是个男孩,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可我没有见到他,他没有来世叫我妈妈。这是注定用来摧残我的方式让我在十年后每每停顿在这个伤感的情节里烟雨般弥漫与备受侵袭。
我结婚的时候没有买裙子穿,甚至我不愿意说起结婚的事。那天蒙忙的象一个农夫收割成熟的庄稼,只有我很闲,我坐在那里等人来接,没有化妆,女友警告我涂一点颜色,我没有耐心。睁着我的眼睛看别人的忙碌,甚至我会忘了他们接的人是我。我没有用红纱巾,没有伴娘,没有人送我,我很孤独。如果爸爸会来的话我要告诉他一个秘密。妈妈也没有来,姐姐也没有。我一个人坐在另一个人的地方等人来接,他们说我不能在自己的地方出嫁。那好我有些听人摆布,我知道明天要来了很恐怖,我对结婚没有了感觉,一种对将来的恐慌,这种恐慌将持续多久。他来接了,看见没有衣服的我也许会生气。我穿着妈妈给我缝制的很好的旧裙子,面上有百朵百合,浅紫色的,很美丽。妈妈的手很巧能把旧衣服改成新的更美的,那是个贫穷的年代只有这个办法,孩子们很高兴穿改装的衣服,就这样我穿着百合旧衣服出嫁了。怎么出嫁的后来想不起来,有好多人吃饭有好多人喝酒,我非常的闲着等人来接就接到另一个房间里,那个房间是借来的,我只呆了两天就回到我所住的房间来。一切照旧,他要出去我开始工作交房租,那个女孩再也没有理我一副哭丧的表情。我知道这注定是必然。
我们一直没有搬出去,只添置了几件需要的家具,窗帘是旧的,那张床和床单都按我的意愿保存。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他点什么。
五: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阔即离。洵(音xun):远。
信:即“言而有信”的信。
意为如今散落天涯,
怕有生之年难回家乡。
如今天各一方,
令我的信约竟成了空话。均用可叹调“于嗟”声。
那种想告诉的声音一直没有出来。
城市的声音是这样的近,近在咫尺,连百叶窗木条上的摩擦声都听得清。我寻着这种声音起床,可以说这是我在星期日起的最早的一次,等不到天亮,那种声音穿刺而来的靠近,待我醒来它正远远的退去。下雪了,昨天飘散的雪花一到地面就消失了,那样潮湿,多象那个夏天一个女子的眼泪或者一个被爱湿透的身躯。多年后我依然渴望在雪地里闻着一丝北方的气息,早晨仍是细细的雪花,绒毛般的,那种声音或者会躲避,在我早晨微暗的灯光前,我打开百叶窗帘,那样的安静,这个时候还没有行人,我继续坐下,我想完成这个小说。原是没有构思的,后来就想到一种永世的等待,永世的怀念,这是所有热爱背后注定的一个结局,宿命的东西怎能逃脱。肌肤相亲然后遗忘,留下一个刻度深厚的伤疤,温柔而疼痛。
蒙起来他了草的洗了脸,他没说什么走了,这对于我早已成为一种习惯,我已经接受了这种安静。他说需要钱我就把钱给他,他会使这个家庭一无分文。.我知道什么叫侵家荡产,我自己几乎没有钱,但我知道和某人的关系也就只有钱的关系的时候钱可以拯救一种局势。我想起北方,天这样的冷,但我不可以买一件衣服,那样的遥遥无期。蒙说的给我买一所大大的房子早已是匆忙流失的气息不留痕迹,我从此对什么也不抱希望,就这样唯我的坐着等待一种光景逝去来了再消失,而我其实是舍不得离开这所逼我怀念的房子,这里面开始没有内容没有激情没有眷意深沉,但这里充满了回忆的诱惑。我只是一个女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除此之外我必须写诗以此表达一种情绪的不可流失,一个满满的情绪就那样的来填补我生之空缺。衣服脏了我会洗,粮食没了我会出去买,我会努力工作赚来我们的电费水费和孩子的开支,日复一日。我想起那个女子,靠旅游与写作完成自己的路程,然后停下来上网写字,想起谁然后忘掉。我曾经以为那不是生活,那个城市永远成为一个绝妙的幻觉与影象。蒙走的时候,我真想用一息尚存的勇气告诉他点什么,可是待他把头转过来的时候我无法开口。我说你走吧小心点,记着爱护自己,要安全。我没有说出自己颤惊于这个世界的伤口,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然后不知道某天会一脚踏进门槛,蒙头垢面的告诉我他不想再走,但走是他的宿命。
我要说的那个医院,我昏迷了一个晚上,流了很多的汗水,一个女同事正好赶着来房间要我的什么东西,她看见一个可怕的人正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缩成一团,想开口说话但又难于启齿,脸色惨白地睡着。她带进来四个小包子让我吃下,我无法张嘴,我说送我去医院,也许我会活过来,我相信我一定会活过来的,我要等待一个人来,直到生命的最后也要等,所以我要去医院。医生说有些晚了,我可以活着而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开始失声痛哭,我不要这样,这个孩子可以唤醒我的记忆,这个孩子可以成为我生命最爱的寄托,他是一个男孩,有他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微笑,一样的举手顿足。在十年后想起这个孩子我依然会泣不成声,可就那样说没就没了。我不知道谁是凶手,医生说你可以再生一个这样的孩子的时候我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绝望,他们不知道这永远不可能了。我只见我的孩子变成了一团肉丝,伴随着血液滚下,血开始难以制止,一个医生说马上注射,还有一个医生按着我头。我已经身无力气地开始遗忘,有些昏迷但我清醒地想着他,我要告诉他我有了孩子,以为幸福就此可以寄托于一个孩子,以为抚养可以缓解我一生的思念,那个聪明的家伙他在我的肚子里诞生,我以为一个世界就这样可以来,我可以做这样的母亲让我一生平静,可是他正在医生的手里坠落成血,那样的蓬勃旺盛,那样的喷涌无挡。他在宣告他的结束,以告毁一切的方式撕杀我的灵魂和肉体。我无法挽救这个局面。医生开始整治我,我赤裸着圣洁的躯体光滑的肌肤被一双双手凌揉,扯开我神秘的双腿阻挡那喷溢的血液,生命也就这血液的河流冲击而来,滚滚的河水般塌陷。我后来是怎样醒来的,我的同事脸色惨白的告诉我还好,我的鼻子上插着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我问她那个生命真的没有了吗?
是的,我是明白地躺在这里活了下来,可是我惟时间里有一种陪伴死亡的渴望,不,我拿什么再来告诉他我等待他,将以一个空虚的躯壳护守谁?我对不起他我没有看好一个孩子,他走了永远地失去并不相认这个世界可以有一个母亲。
撕裂的声息就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天下着蓬勃的大雨,我与这个城市的陌生就象这个流产的伤口无限拉开。
那样的没有回声没有回声的空旷。
医生说要有个亲人来签名,正好赶上蒙回来,一脸茫然蒙头垢面但略知所错。
蒙瞪着比弄堂子深大的眼睛,好象先祖那时掏地入穴,里面黑的什么也没有,只有恐惧。
他问怎么了,没有怎么。他问为什么出血,要出。他不懂得这些,医生就盲目地训斥他然后愤愤而去,他蒙在这场突然其来的事故里最终都没明白,他不知道其间有个生命的东西来了去了,等他到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停妥。没人告诉他他就接我出院,以为是病了以为女人的病都是这样以为女人就这样会流血然后虚弱,以为女人是需要另个人来照顾。我被接回到我们的房间,我告诉他你可以走了,房租我来交,他一脸阴沉不知道为什么要他走,他说他经常在外边不会打扰写字,他不知道打扰对方的是一种灵魂里吵杂,他就那样继续的呆在这所房间说要照顾我。世间有种东西叫做无奈,我想告诉他点什么可我最终没能说出来。
十天后我继续上班,继续交房租,我想搬出去可我没有。
我没问他出去做什么,我只知道他做的是正经事,我没问那些钱是不是真的光了,我没问他有没有朋友,一个女朋友或者是恋人,我没问,一切正常。我又回到既定的轨道上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只是有一点虚弱,我得想着我的父亲,盼望他能来到我的梦里,可是百天过后他就再没有来,那样的决绝,失去一个不想失去的光阴。我想起父亲走的那个晚上也是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并且在半空里还夹着雪花,雪花轻一落地就没了。雪天雨地的,我哭着爬倒在妈妈的炕头,妈妈开始指责我,姐姐会哄着我,哥哥疼我,但我就地想抓住这个世界的什么,可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我原是不相信命运的,不相信转眼之间的变故,可一切来的突然,安息的突然。父亲就要睡在那一堆土堆里,我们要相继离开这个童年的家,留着母亲一个孤单地守着她的年岁。我突然会想起时间里一切可能的失去,如同天暗下来了,但天依然是天。
我要学习写字,这是唯一的方式,这样的表达有些苍白,一个灰暗的角落坐下白天也开着灯,照着我的窗户和一张床,我开始忘记自己展开的是一些混乱的话语,我在跟谁说话这不重要,有些艰难地,学会了喝酒,告诉网里认识的朋友官儿,官儿说她喝酒了我表示赞成,我说我想着一个人,她说怀念是奢侈的如今我们谁配?
那一年,整整一个沉默很久的时间我没有考虑结婚的事情。我想我早已度过了那个年龄期,我有了一个孩子又抽空了,可他的灵魂还在,我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叫我妈妈,眼睛很好看。
“火车经过的时候
疼痛让我弯下腰身
我是咬着嘴唇
熬着火车穿过的
车上有很多人、兽
很多气味、刀枪
他们对我穿膛破腹,
一如平常,我已冷汗涔涔
火车终于走远
我终于直起身来继续赶路
我想喊住弃我而去的同伴
却发出一声汽笛的尖叫”
这是官儿写来的《大蜥蜴之夜》一,那个时候她正怀着和我一样正直的悲伤。
后来我就到现在的状况,做着十五年前做的工作,和一个比我小五岁的陌生男子结婚,生了两个可爱的女儿,除了工作和家务外喜欢坐下来想起什么,最终有一句压在胸口的话等待诉说,最终没有更好的方式说出来。
但我知道我在一直等一个消息,我相信这个消息一定会来.。在十年前的房间,一切陈设都是老样子,那张床还是占了大半个空间那么安静的和我一样等待着什么,窗帘一直没换过只是每逢年洗一次再挂上,那台老式电脑,那把椅子安静地停放在原处,我就在那里坐着,坐着。
也许会来一个电话,但没来。也许有人要进来要房租,那个妖艳的女孩据说出嫁的很远,很少见到她回来,或者也有了两个孩子。
蒙后来提起过这件事情,他说他几乎没想到那去。他只想着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女子,一种可以依恋一生的人,他说安全。
安全,一个可以安全的人就这样选择了结婚。那天蒙从大老远的地方回来,拿回来一些乱七八遭的东西,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说房间很小你要搬家吗?他没有说话只是笑,诡秘的神情,一脸的暧昧,我多么讨厌从此暧昧的表情,我出去了去一个安静的山上,山下有一条河,河水流到细处就拐了一个弯,我想起弱水三千的一些说法,是一条“倒淌河”。河水上面有一些排列整齐的树,绿意正浓,也许过了一个季节就会暗淡。山上满是坟茔,一些灵魂在这交谈,他们安详的说着这个曾经的人世,有好多故事一定很好听。我突然记得传说中法海和白蛇和许仙同时进了半步多,在那个三界一体的世界里相遇,后来就有了爱恨情仇千古绝唱的《白蛇传》版本,然后美丽的爱情被埋葬在雷峰塔的塔低,美丽的爱情就是千古的人鬼传说。
回去的时候我决定答应他结婚。于是我穿着前面说过的妈妈亲手缝制的浅紫色百合裙茫然又盲目的出嫁了。
然后我回到我的房间里开始了和所有人一样的生活,生炉做饭生孩子挣钱交房租工作,然后当空闲的时间一旦到来,我满眼的忧郁开始生长,我想着那个没出世的孩子,我想起一段北方往事,整整遮盖我十年或者一生。
我想把一个秘密说穿,但十年后已经没有人想听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说话的出口。某天突然在网上遇到一个陌生人,他的网名叫北方男子,他说他正在寻找十年前丢失的一个女子,他说她很美,甚过一切,有一段往事永远刻骨铭心。我心微微一颤,但也许他正在某个城市和我一样想着什么,也许他早已忘记我现实的容颜,只在记忆里永远地刻着当年的面容。我想起那个小白人:“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
结尾:我对他说我叫烟雨,有一个关于等待泄露的故事正在叙说。
2006-11-25完稿,2011年5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