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芦苇
[导读]秋霜降临,河畔芦苇早被割去,横卧的枯干上布满秋蜘蛛留下的蛛丝,加上白霜,那河畔如同降了白雪,深秋里格外壮丽。
简直是对钓鱼的疯狂举动,偷奶奶绣包里几根银针,经烛火烧红折弯成鱼钩,拆下爷爷草帽上的银丝线作为钓线,村里没竹子,跑到河畔砍几根芦苇做钓竿,薄而脆具有韧性。这在孩子手中便成了宝,选上漂亮的、结实的、高大的,在河边钓鱼显得神气飞扬。那些钓不上鱼的,怒了、烦了,折断芦苇,在芦苇节上刻出方形小口作为笛子,也不知吹的啥,只以声音宏亮便觉舒坦,更自得吓着水中鱼儿,一时浮标动着的、静着的鱼竿忿忿的朝着扰人的笛声扑来,只见长杆短杆交错“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作响,各门武打招式尽显其中,也不伤着人,一会儿打累了,断去的芦苇横七竖八落满地,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对着大笑起来,索性把芦苇笛子扔进水中,浪纹也随笑声一层层散开,直奔河畔芦苇去了……
这芦苇生于村里农户后院的河畔浅水处,沿河岸参差不齐长着,几年过去也没怎么扩张自己的地盘,一无野心二无脾气,淡泊名利,安然自若,纯洁如水,如一隐士在我家后院盖了一排线状的绿色草房子,独自守望乡人一年复一年的生活着。村中无人说出这片芦苇生于何时,都说打自己出生便在那了,无人问津。只是,孩子寻不着竹子做钓竿便想起它,乡人到了端午临近才惦记起它,娃子成家便记起它,一年一年过去,它也无声地溜入生活中去了。
芦花在河流里漂荡,拐过几道弯,流过几条渠,藏进水田深处,似乎那稻花正是芦花的今生,毫不张扬地把自己的守望酝酿成稻田的盼望,盼望着稻香漫野,谷子撒如星辰。那热爱村庄的人与芦花有着万缕丝情,我把海子心爱的如芦花般的乡村女子喻做家乡女子,“……芦花丛中,村庄是一只白色的船,我妹妹叫芦花,我妹妹很美丽。”芦花美,显得村庄的人愈发美了,你看那追逐芦花飞舞的人儿哦!如蝶般;你看那落在乡村女子额上的芦花哦!同那金子一样的心灵,春光下正眨巴着眼睛咧!
芦花不飞,稻子渐熟,农忙里望着河畔肥大厚实的芦叶,才觉端午渐近。几家媳妇打了商量趁着夕阳跑到河畔,不争不抢,专挑大而肥的芦叶,一片一片小心地往布袋装,也不和家里说剜了芦叶,泡在大脸盆里几日。待五月五清晨早起,用泡成深绿色的芦叶围合成三角锥型,加入浸泡好的糯米,细线绑好放进水锅煮上一顿饭的时间,便吃到芦苇的清香与糯米的醇美裹着的粽子了。洪湖农家的粽子不如南方粽子内容丰富,我在广西吃的粽子里有猪肉之类的荤物,家乡的粽子则简单实在,只有糯米与芦苇的清香,并无它物。在我看来粽子与乡人一同淌着原始的风味,家乡的人,要是细细咀嚼起来,便同这粽子一般,简单实在。我问家乡人有关五月五吃粽子的来源,乡人只是指着河畔的那片芦苇笑着说,也不知道是祭奠谁的,反正到了摘芦叶吃粽子的时节,我就知道离收成不远了……
摘芦叶、吃粽子,只会脸朝土地、仰头河畔、背朝天劳动的庄稼人,哪会知道粽子与伟大的诗人屈原有关呢?一年四季,挨着河畔芦苇的田地农人,看着芦苇变化,便掐指算着日子劳动。
庄稼收后,农人闲了。谁家娃子刚成家的,携一把镰刀跑到河畔,不消几分钟,芦苇成捆堆放,扛回家里剥去泛黄的叶,将茎杆并排做成帘子,晒棉花、晒豌豆用得上,一帘子的幸福存在家里,格外温馨。我家中有副帘子直今还未破损,是父亲婚后那年跑到河畔伐的芦苇做的,一直用着哩!母亲说,我刚来村里时还不知道,原来,哪家那年有娃成家便到河畔把芦苇砍个干净,别人也不会说个啥,说也怪着呢!那芦苇长着像是为村子迎接新生,年年都是新人去砍呢!我问,要是那年没人结婚咋办?母亲笑了,那就任它在那里枯萎,迎接它的新生吧……
秋霜降临,河畔芦苇早被割去,横卧的枯干上布满秋蜘蛛留下的蛛丝,加上白霜,那河畔如同降了白雪,深秋里格外壮丽。在我肉眼看不到的泥土之下,新的生命正在蠢蠢欲动。
明年春天它照样吐芽,没人去破坏它,它和村庄的人一样,冬天一来守着沉寂过日子,春天一到破土而出耕耘不歇。一年四季,芦苇与乡人怀着一样的热情在土地上生活着。
别处芦苇,像白洋淀的壮阔无边,芦花一飞,比那鹅毛大雪落下时还拥挤,像是铺着白毯来了,整个水面白茫茫一片,倘若忘了时令,还真误认是雪呢;沿海一带的粽子也吃过,有用竹筒细雕的、竹叶包裹的,寻到芦叶粽子,里面包海鲜、蛋黄、猪肉之类,颇显粗犷。与家乡芦花和粽子比起来,好比清水之与浓茶、栀子花之与牡丹、野菜之与海鲜、君子之与莽夫。
倘若我要是忘了家乡河畔的芦苇,恐怕是要忘了故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