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小年

导读但开心时分也还是有过，虽然少之又少。一次是在一家很小的饭馆喝鸡汤。四个人。这家小饭馆的鸡汤因其取料地道口味正宗，在小城里很有名。

今日，腊月24。中国农历小年。年。中国人最看重的节日。我一直倾心自己洒脱天然不拘俗套的心性，但真到了这天，自己一个人小年在他乡，虽未必伤感莫名悲伤难禁，些微落寞也还是不免，想来，这也不仅仅是读书人的怪癖，索性写点什么吧，在这一个人的小年。

小年，病假第二天。再去卫生院，挂第二瓶水。洗了堆积多日的衣服。洗了澡。看了一部外国电影——老版《苔丝》。上一次看它，大约是25年前了吧。记不太清了，总之相距十分久远。在浓重的中国的年里，我为苔丝的异族美倾倒。哪怕过去几十年，她还是美得如此震撼人心。晚餐，我为自己准备了羊肉汤，小菜，还有葡萄酒。

说起酒，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非常讨厌它。试想一下，单是身边常年晃悠的酒后的那张红脸，就已经足够令人作呕了，更不要说自己会去尝试喝它。更何况，在我看来，任何一种酒本质都一样，无论典雅的香槟或是尊贵的名品佳酿，统统都是撒旦的变种，有天使的舌魔鬼的心。燃烧，蛊惑，冲动，沸腾，之后就是更为深重的晦暗、混乱、寂灭和疯狂。酒后多半也会吐露一些真言，也有平日难得一见的眼泪。无论男女。但那其实也为我所憎恶。我更愿意面对一张平静的脸，听平静的他或者她向你倾吐他（她）最心底的话。不过，更为荒谬的是，有两年左右时间，我辗转在不同的酒店饭馆间，与各色男女出席或赴会各种名目的酒宴，喝了无数的酒。有时，几种酒混在一起喝，有时，几餐连在一起喝。没有人看见过我醉酒的样子。有一次，我甚至让一个男人在挑战我之后瞬间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但我很快开始厌倦。厌倦酒，厌倦酒桌之上沸腾得仿佛可以燃烧起来的空气。

厌倦那四处飘荡的游魂一般腥甜的欲望的气息。腐烂无处不在。

但开心时分也还是有过，虽然少之又少。一次是在一家很小的饭馆喝鸡汤。四个人。这家小饭馆的鸡汤因其取料地道口味正宗，在小城里很有名。那天气氛融洽，几盅二锅头下肚，我难得地感觉舒畅尽兴，忍不住飞速敲出一封短信给在北方的人，问他：知道我现在哪里喝酒吗？那人回复：一个小饭馆。我再问：你能想象出我现在的样子吗？他说：一定是热气腾腾连外套也脱了。可不，宛如他亲眼看见，我被酒和热汤鼓荡得浑身冒热气，我大声说话，大声笑。恣肆快意。我脱下我的衣裳连同我的优雅。可就是如此恣肆难得的快意里，我的心，亦如我无法捕捉的灵感文字，令我感觉乏力。

也许，我原并不快乐。我原并不喜欢这样的场景。这也不是我要的生活。可是我要的，它是什么？在哪里？在那个我根本无法触摸的红墙内？在那个智慧无伦的男人的隐秘内心？不！那更像是一场梦，一场连接了虚无，只要太阳出来就会永远消失无踪的梦。我当然更明白，我要的也不在灯红酒绿的酒里，不在斟满酒的流光溢彩的酒杯里！

窗外的雨夹雪，下了一整天。天地尽白。道路黑湿。因为城市禁放鞭炮，小年听上去寂静无声，冷清萧瑟。我不知道，在这样冷清萧瑟的一个人的小年里，我还应该想点什么或者写点什么？更或者喝上一口只是一个人的葡萄酒，然后，望向时间更深处，望向坚硬迷离的曼斯菲尔德庄园，那儿有“简，还有简坚定而明亮的眼神”以及“罗切斯特那天神一般闪烁坚毅光泽的额头”，要不，再醉眼朦胧的联上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也或者还是写下一句自创的伤感的诗：“爱情，如果有颜色，它应该是琥珀色。”是的，爱情应当是琥珀色。同时，当然也具备琥珀的肌理，温润，明亮，清晰，凝固进时空的光影，在你我之间，在寒夜微茫的子夜，在汽笛声声慢的潮湿的露台。黄昏时分阳光透进树林，树林里雾气弥漫；青灰屋檐下一灯如豆，有雨声滴滴答答。

十二年前，树八岁，读小学二年级。那一年，他瞒着妈妈饿了十个早晨攒下十块早点钱，买下一盒很小的蛋糕。傍晚散学，他捧着那盒小蛋糕回家。妈妈问：这是什么？树仰着脸：是我买给妈妈的生日蛋糕。如今，树已经长大。十二年前的场景也已不再，如同“小毛”这个名字，它消失不见已经26年。小毛曾经唯一说过的那句话，也如风飘散。门前走廊，傍晚昏黄夕阳，金币一般撒进来，树仰起他的小脸，泛着令人心醉的甜蜜忧伤。

：明天你有空吗？

：做什么？

：如果有空，请我喝酒好吗？

：好。但请你告诉我，明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吗？你的生日？

：不。只是希望你请我喝酒。单为请我。

：一定有原因，但你不想告诉我，我也不问。我们明天还在这里，再邀请一个你认识的朋友过来陪你，可不可以？

：可以。我会记住这一天。

：你开心就好。

这段对话，发生在十年前还是十五年前？抑或仅是两年前？这重要吗？不，一点也不，重要的是我记得他的名字：七年。

第二天，七年如约请我喝酒，并遵守约定邀来一个我先前也认识的朋友。那天，他要了当时最贵的上等葡萄酒，但直到离开，我也没告诉他，那天就是我生日，那天，年，也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