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猎影
民清之交,有一年的八月,秋风自北向南越过南岳衡山,把湘江流域广袤的原野吹得一片枯黄。
天气开始变凉,大雁纷纷南飞,农民早早地收了微薄的庄稼之后,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进入一年之中的农闲秋藏时节。
妇女们开始准备过冬的衣被,男人们则做点零星的杂事,或者干脆蹲在禾场上晒着太阳聊天,乡村呈现出一派悠闲的气氛。
古氏家族自古以来便有着勤劳勇敢、发奋图强的传统。即使是在农闲时节也没有人在家闲着,或做一些修理家宅农具的工作,或是整理田间的沟渠,或到雨母山上去猎捕獐麂豺兔。尤其是这狩猎,更是男人们最乐意从事的活动,几乎家家户户都备有鸟枪土铳,一到秋收之后,就三人一伙五人一帮扛着猎枪到山上转悠。也有胆大的,孤身一人就进了山。
那天,古松明和族兄古和义两个人带着干粮和猎枪,早早地走进了雨母山的密林之中。他们来到一片尚未完全长成的松树林,然后攀过一座山梁,眼前有一条小溪在错落的大石块之间缓缓流淌,因为是秋天,水量没有春夏那么充沛,原来淹没在流水中的卵石暴露在水面之上,原本溜滑的青苔在阳光的照射下干枯得卷了起来。
天空飘浮着灰色的云朵,云块在地面投下一片片硕大的阴影,这迅速移动的云影使山坡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阴暗,充满着令人不安的意味。
他们在小溪边一块大石头旁停了下来,古松明一面观察四周的地形,一面聆听林子里的动静。可是,四周静得出奇,甚至连鸟的叫声也没有,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沉重而又郁闷。
凭着以往的经验,古松明感到有种不祥的气息正在降临,危险在悄然迫近。为了稳妥起见,古松明示意古和义转到离他不远处的另一块大石头的背面躲起来,他自己则藏在原来这块石头下面屏息观察。
他从石头后面探出头去,手中的猎枪也随着眼睛的扫视而悄悄移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让这两个以打猎为乐的男人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突然间,从古松明右侧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随即刮起飒飒的冷风。还未等他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随着自己右腿传来的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一只浑身有着黄黑条状花纹的半大老虎已从他身边飞窜而过,利爪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地抓了一下,撕下一大块皮肉,纵到石块的另外一侧去了。
古松明只觉得右腿钻心的疼痛,撕破的裤腿处露出鲜红的伤口,慌乱中,他手中的土铳也掉到了地上。藏在另一处石块背后的古和义看着这个情景,心立马提到了喉咙尖上,他没有来得及瞄准,便对着老虎的方向匆忙地放了一枪。随着一声枪响,冒起一股剌鼻的硝烟,几十粒铁砂散射而出。老虎的尾巴中了几颗铁砂,这只饥饿已极的老虎大吼了一声,丢下半截尾巴朝响枪的方向飞窜过去。
古松明趁机从石块后面跳了起来,迅速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一柄尺来长的尖刀,绕到了老虎的侧面。
老虎没有扑到古和义,看见完全暴露在外的古松明,便掉过头重新向古松明这面冲来。古松明赶紧蹲下马步,手握尖刀,朝凌空扑来的老虎猛力刺去。老虎一扭脖子,巨大的冲击力将古松明撞出好几米远。还未等他站稳脚跟,老虎又张着血盆大口,舞动锋利的爪子,对着古松明的脑袋打过来,眼看就要扑到了古松明的身上。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古松明机敏地一闪身子,躲过了老虎的进攻,并在老虎飞身从他侧旁扑过的一刹那,伸出右手,将手掌从老虎的几颗大牙之间直捣它的口中,五个铁爪一般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了老虎的舌头,他猛地往外一扯,半截滑溜溜、粘乎乎的虎舌被拖了出来。古松明顺势举起左手的尖刀,正欲割断老虎的舌头,不想老虎用劲一晃,舌头重新缩回到口腔之中,与此同时老虎挥起利爪在古松明的肩头上啪地打了一掌,一股鲜血从他的肩膀上洇了出来,浸湿了半截衣袖,那只紧紧抓住虎舌的右手也被老虎咬进了嘴里。
古松明屏住呼吸,仍然死死抓紧老虎的舌头不放,他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左手举起尖刀向老虎的一只右眼狠狠刺了下去。老虎疼痛得张开嘴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古松明的右手也随之抽了出来。可是尖刀却紧紧地扎在了老虎的眼睛里面,大概是被额骨卡住了,怎么也拔不出来。
老虎疼痛得张牙舞爪地拼命扑腾,眼看就要将古松明压倒在地上。而此时的古和义已经在一旁被吓慌了神,只知道哇哇直叫,不敢上前。他战战兢兢地举着猎枪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绕来绕去竟不知如何开枪。
古松明感到死神正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一股拼死的力量从心头爆发了出来,只见他挥起拳头对准老虎的另一只眼睛猛力地一击。在老虎眼冒金花的当口,他一翻身滚到了原来藏身的那块大石头旁边,顺手拾起了地上的猎枪。
经过几个回合的搏斗,老虎也有些精疲力衰了,加上右眼窝里插着一把钢刀,血流如注,疼得它呜呜地叫啸。老虎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忽然又是纵身一跃,重新朝古松明窜了上来。因为距离太近,猎枪已经派不上用场。古松明不敢与老虎正面相遇,于是他侧身往旁边的小溪滚下去,打算跑到对面的密林里去。
当他滚到溪中的时候,老虎也追了上来,只见它腾空一跳,伸着一双前爪就来抓扯古松明的肩膀。古松明立即趴下身子,并往后一缩,老虎扑了个空,强大的惯性使它向前一冲,正好撞在两块大石头之间的夹缝里,几乎是与此同时,古松明箭一般地纵身飞扑过去。他骑在老虎的背上,双手死死攥住老虎的耳朵,用力将虎头按在石缝下几尺深的溪水里,老虎的头整个的卡在了溪水中的石缝里,四肢还在疯狂地乱扒乱蹬。古松明双腿夹住老虎的身躯,用尽吃奶的力气紧紧揪住老虎的头不放,将它死死按在石缝下的溪水里不能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老虎的身子渐渐瘫软了下去。古松明赶紧拔出扎在老虎眼窝里的尖刀,在它的脖子上连刺了几刀,直到老虎完全没有了动静,古松明这才扔下手中的血肉模糊的刀子,卟咚一下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此刻他才感到疲惫不堪,伤口疼痛,四肢麻木无力。
躲在远处石头后面的古和义见古松明和老虎都倒下去了,心惊胆颤地走过来,抱起浑身透湿到处是血的古松明。古松明睁开眼睛望了望一旁仍在微微喘息的老虎,露出一抹疲惫的笑容。他站起身子,拾起扔在地上的土铳,那神情恰似一座血染的雕塑。
老虎身上流出的血液浸染在石头上,浸染在小溪里,在秋日的阳光下,血色的溪流像一根细长的红丝带,在寒风中曲曲折折地轻轻飘荡着。在这场生与死的搏斗当中,老虎逐渐走向了死亡,一束曦微阳光如从天国铺来的五彩路,引导老虎的亡灵升入云霄,林子里隐约传来锁纳吹奏的安魂曲,一道地平线分开了生者与死者两重天地。
古松明徒手降服老虎的经历顿时成为古氏家族伟大的壮举,是古氏家族空前的荣耀,古松明也因而成为远近皆知的名人。这一事迹被古氏家族一代一代反复传颂,越传越传远,越传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