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父亲就是一味车前草
导读在乡政府工作十分辛苦,因为机构精减,父亲即是驻村干部,又要当一个人的民政所长,工作量比其它同事往往要多两三倍。
车前草是一味很普通的草药,在我故乡的沟沟坎坎随处可见。乡亲们像需要盐巴一样需要它,倘若谁家的小孩、大人中暑、痰热咳嗽,大家第一个要找的就是这种卵叶丛生的小草。车前草对于乡亲们来说,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父亲就是在车前草丛中出生,又泡着车前子水长大。1948年正当国共战争吃紧的时候,父亲刚满两周岁,爷爷被抓了壮丁。此后每逢年关,奶奶总要拉着父亲的手,站在村口朝北方张望。她不知流了多少泪,问了多少人。许多人劝年轻美丽的奶奶改嫁,可她怎么也不肯,只是抱着父亲哭,说相信爷爷一定会回来,可终究没有听到爷爷的半点音讯。那时候,奶奶靠租种一个姓吴的守寡地主婆的土地生活,吴老太婆感念奶奶的倔强,衣食住行多有照顾,一家人才勉强渡过难关。1951年枪毙吴老太婆的时候,群众向吴老太吐口水,奶奶却一个人躲到屋里流了泪。奶奶不懂得“打土豪、分田地”的道理,她只是善良的凭着自己的感受来回报别人的恩惠。不久,家里分了地、牵了牛,奶奶着实高兴了一回,可心里又觉得欠了谁似的,后来就主动地送父亲参了军。
父亲到了部队,因为从小过惯了苦日子,能吃苦耐劳。几年后就立了功、入了党。奶奶知道父亲入党的消息后,成天都是笑眯眯的,逢人便说:“我们家也有共产党人了”。奶奶收到父亲立功、提干的喜报,回寄给父亲的竟是一大包车前草。她捎口信说:伢子,别看车前子味甘、性寒,却能治大病,你身体不好,要是累坏了,就喝喝车前子水,现在洋药贵,别给国家添麻烦。
奶奶至始至终不愿离开生她养她的故土。父亲转业的时候,本有机会到大都市工作,可牵挂年迈的奶奶和山里的乡亲,便主动要求回到家乡。从此,父亲接触到许许多多穷苦的乡亲,政府发放的救济、扶贫款十分有限。他就常常从自己微薄的工资中取出一部分,走几十里山路送到老红军、烈属的手里。这时候,他总是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和先烈,想起那些死难的无名志士。他动情的说:对不起,这点钱很少,我们国家还有困难,这只是一点心意……
在乡政府工作十分辛苦,因为机构精减,父亲即是驻村干部,又要当一个人的民政所长,工作量比其它同事往往要多两三倍。我经常看见他办公室的灯光亮到深夜,可他从不叫一声苦、一声累。几十年来,父亲足迹踏遍了家乡的每一道沟沟坎坎、翻遍了每一道山山水水,荣获了几十张奖状、几十本证书。可从未见他向组织讲过价钱,向党提过要求。
去年,父亲年事已高,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的时候,我从学校回来帮他搬东西。他的全部家当只是一张单人床、一张旧办公桌、一个破文件柜。我默默的将这些扛上汽车,望着空荡荡的车厢,有种说不出的怅惘。父亲却回过头去,望着那间斑驳破旧的办公室,久久不愿离去。我看见他眼里噙满泪水。
现在,我常想。我的奶奶和父亲就是一味车前草。他默默奉献的一生实在是太平凡、太普通了。他们没有什么可值得抒写的丰功伟绩,甚至他们还算不上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因为他们既不会照亮天空,也不会让人铭记。可是我们伟大的祖国之所以欣欣向荣、繁荣昌盛,不就是有千千万万像车前草这样默默无闻、辛勤劳作的奶奶和父亲吗?
我永远记得车前草,记得奶奶和我的父亲!
(2002年,草于苍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