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者的境界
[导读]对一个歌唱家的诞生,不妨来设想一下。她很可能唱着别人写的歌词;她必须去熟悉别人的曲调;她甚至还要使用别人的呼吸方式。
(本市刊物〖衮雪〗创作谈约稿)
我天生五音不全,后天也没有特别训练,至今仍是一付破锣嗓子,因而总没有勇气当众一展歌喉。每逢歌舞聚会,常有今生与歌无缘的遗憾。直到有一天,我下意识地发现,自己原来可以把一些歌唱得非常美妙,这才猛然省悟,歌唱的优劣,并非取决嗓子,而取决于境界。
我听到自己的歌声,那是在松林间独自小憩,或在小河边踩着鹅卵石信马由缰,也有时候是在煮饭理菜的毫无思绪间,多是这种时候,我听到了自己的歌声。当然,它没有高山流水的清澈,也没有笑傲江湖的激越,不如赞美诗高亢,也不及通俗歌委婉,但它是那么合乎韵律,那么与口眼身手协调,以至于外在的天空、云彩、河流、草木,都成了与它一起流淌音符。仿佛有一样东西漫过了山峰,游过了小河,伸展到蓝天……我知道那东西是心境,一份宁静的心境。我的世界就在这时扩大了。是歌声为我圈出了这一大片宁静。我偷偷四顾,生怕别人听见。然而,这歌声是任何人都听不到的,这是心唱给心的歌,是语言无法形容的美妙音符。过去,我为一些歌唱感动过,但从来没有一次,在歌声中听出像阳光普照的大海一般的宁静和幽远。在我的歌声中,我感受到漫无边际的恬静。
我常常自问,难道一个歌唱家可以营造出如此境界吗?
对一个歌唱家的诞生,不妨来设想一下。她很可能唱着别人写的歌词;她必须去熟悉别人的曲调;她甚至还要使用别人的呼吸方式。等她尽了一切努力来融入别人,或者在这个训练中她渐渐变成了别人,这才被恩准登台比拼,一较高下。她将会遇到什么呢?
他首先要面对一群裁判。对于裁判我们可太熟悉了,他们一定各有所好。假如我们的歌唱家事先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那么她在演唱时不得不用一些假嗓子,来满足那位对高音颇有研究的专家。她还得使呼吸尽量不符合人类的生理原理,来满足那位研究音域的专家。她又得露一截大腿,让那位审美专家一饱眼福。偿如有爱看高胸的,爱看跷臀的,她是一样都不敢马虎,必须把这些与歌唱无关的东西一一展示给裁判。那么,她还留下多少才华给歌唱呢?
当然,这还是正常情况下的比赛。假如碰上一场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的比赛,那她的境况就更加难堪。
一个歌唱家就此诞生了。她第一次出场,她的导师也许要对她说,去吧,尽情发挥吧,那台下的一大片你一定要忘记他们。然而,她作不到了。她将为他们搔首弄姿,她将为名利露点跑光,她的歌唱不再是激情难以抑制,而是为了守卫她站立的地方。她甚至还以白日梦的方式畅想永恒。然而她已经陷落,坠入了无我之境。
我的歌唱渺小微弱,也许都算不上歌唱。可它是我寂寥时的伙伴,是我寒冷时的温暖,是我饥渴时的甘霖,是我无声时的心声。它以其美妙动听,伴我去幽远之境徜徉。在那全部的世界,都是我的心愉悦之所。
我知道,一个人沿着平坦的大道,融入市井,出没在灯火辉煌的大厦,尽享杯觥交错的奢靡,原是人生的大欢喜事。但是,另有一种独行者,他一头扎进荆棘丛中,衣被割破,肉被划烂,常在旷野里自行疗伤,到头来还将埋骨荒冢,这对他也许并非幸事。可是,这一切对于他的灵魂,却一定是大奖赏,大安慰。因他一生都神驰于他的心在他独处的宁静世界,为他的灵魂凑鸣的交响乐中。
我为这独行者送上由衷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