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师傅(第二节)
风乡长睡不多久,胃翻得十分厉害,他感到极度难过,在床上翻来覆去,想把所有喝进去的酒都翻出来。“舅子呀!太难受了,以后再也不喝了,管他领导不领导,还是身体要紧。”他嘟嚷着。实在想呕,却又呕不出来,就干脆将手伸进喉咙,哗——呛了一地,地上床上到处都是,但他顾不了那么多,用手随便揩了一下嘴巴,不管臭不臭,脏不脏,就倒在了床上。
一会儿,他又在发誓:“以后坚决不喝了,坚决!坚决……”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来风乡长爱这杯酒,二来工作需要。他认为在官场中混,喝不了两杯酒,也是无出路的。所以,曾经多次发誓,结果都是不喝了又喝,再一次发誓,再一次喝,这样不停地一次又一次,无休止地再次下去。
嘭!炊师傅关上了厨房的门,门已经休息了,但他还在……那扇门将他的时间明显地分为三段:一段记在远去昨天的账本里;一段留在今天奔波的忙碌中;剩下一段藏在希望明天仍有接待的心灵里。
炊师傅赶忙去找王二狗联系“野味”,王二狗应该回来了,一定打到了毛鸡和野兔,甚至……那毛鸡和野兔是放在火铺上的,明天早上的“野味菜”不成问题,完全可以达到云书记的要求,我相信今年运气是好的。他始终这样圆满地想着。
王二狗近段时间非常忙,这儿在找他要毛鸡,那里在找他要野兔,生意十分红火……他虽然做的是无本生意,都是山上的野货,可是跋山涉水很费力,得几个钱不是那么容易,有时运气好,一天要得两三个;运气不好,两三天不得一个。他吃了晚饭,背起猎枪,带着猎狗就出去了,爬了几山几岭,不要说毛鸡,连一根兔毛也没有看到。
这就是运气,“想要的,偏偏难以找到;不想要的,常常又要遇到。”他一路上遇到了四只刺猪,刺猪肉不好吃,没有人愿意吃这玩意儿,打了也等于白打……所以,就没有在乎它的出现。深夜的寒冷还在不断加剧,他虽然不觉得冷,但是太晚了,应该回家,可是又认为来去空空,有点不划算,想继续找一找,看有没有运气碰到一个,最好是野兔。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依然如故。他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两点四十三分,于是叹了一口气,道:“哎呀,干脆回去,算球鸡巴了……黑豹,走走,回去了!”他大声喊他的猎狗。黑豹还在下边寻找,听见主人一喊,就飞跑地跟着回家。
炊师傅穿过信阳街上时,所有的居民早也进入了梦乡,寒风呼呼而叫,沉睡的大街像死一般寂静,寂静得有些阴森森,他不时打着寒颤,急步过往街道,也是想尽快看看王二狗回来没有,如果回来了,是否又睡了……如果睡了,就难得喊起来,因为夜半三更,天气又冷,打扰人家不好,他这样想着。
刚转过一道拐,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只见一束灯光透过门缝的黑夜,洒在门前的小路上,仔细一看,正是王二狗家。“噫!运气不错,肯定是王二狗还没有睡,可能是刚从山上回来,绝对有货!绝对有……”他尽情地猜测道。
他大步走向王二狗家的阶阳上,一边道:“老王,老王!还没有睡,是不是才回来?”他边喊边进屋。虽然别人都叫他王二狗,但炊师傅并没有因为自己在政府食堂煮饭,就高人一等,或者比王二狗家稍微富裕一些,就小瞧人家,叫人家的混名——王二狗。再说王二狗年龄比自己要大两岁,处于相互尊重,而经常是叫他“老王”。
王二狗在厢房屋里洗脚,听到有人喊,将脑壳偏向门边答应,发现是炊师傅,就拖起鞋出来迎接,右手示意他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炊师傅直盯着王二狗,边坐边问:“老王!有货没得?”他内心很急切。
“几时要?”
“马上就要,最好是毛鸡,如果没得毛鸡,兔子也可以,万一没得,别样也行,看你今晚上出去整到没有?”炊师傅问道。
王二狗摆摆脑壳,挥动半举的右手,说:“没得,没得办法!今晚上出去运气屁像卵形,连根兔毛也没有看到,往回(以往)出去,无多不少要得一样,今晚上运气真屁!”他显出无奈的样子。
炊师傅大失所望,脸色顿时沉下来,刚才那般肯定的信心从天上掉到地下,甚至甩得粉碎,于是道:“云书记呀!我也没得办法,只有……”他话语间,显出有些底气不足
王二狗看他一脸窘态,束手无策的模样,道:“会白(难道)硬要吃野味?没有野味就不吃饭?,是哪些人来嘛?”
炊师傅道:“有两剖(路)人。第一剖是高一级们,第二剖是水场合们。第一剖是风乡长安排的,没有说硬要吃野味,但话说回来,人家是副县级干部,难得来一次,做点好菜是人家吃,也是地方上的心情。第二剖安排得较晚,是刚才安排的,而且是云书记亲自安排,水场合前年来过一次,我晓得不好接待,记得当时也是来检查工作,由于生活安排不好,最后工作检查结果得了‘黄牌警告’。后来,领导受到了批评,被戒免谈话,听说水场合这一次又是来检查工作,云书记亲自安排,表示一定要接待好,不然的话……”
“我觉得像水场合这种人不行”,王二狗摆摆脑壳,感到非常吃惊地说。
炊师傅道:“给你老王讲,干我这行最为难,做也很(难),不做也很。做——临时安排,时间紧,又要现找菜,有时‘手长衣袖短——想得到而做不到’;不做——又是一个责任问题,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下涩(下贱)之事,但是端人家碗,就要服人家管,领导安排了就得照办。多年来,我发现有些工作和具体问题,常常又是在酒桌和饭桌上解决。办好了,领导也高兴,客人也乐意;办不好,又伤和气,又误大事。”
王二狗朝门外瞟了一眼,确定无人路过和偷听,放低声音道:“炊师傅!不知道你的感觉如何?我觉得上面的政策是好的,现在主要是有的干部本质有问题……说起来是检查工作,是为咱老百姓负责,办实事。可是,有的干部一下来,不是这样‘野味’,就是那样‘土货’,又不是来检查生活?更不是来寻找‘土货’?像这样做,不但增加了地方上的负担,而且还损坏了干部形象,失去在老百姓心中的威性……”他说着,目光寻求炊师傅的认同。
炊师傅道:“老王!说实话,我最怕上面有的干部下来检查工作,我在食堂煮了这几年饭,哪样人没见过?大部分干部是好的,有的干部下来非常谦虚,也吃得亏,善于体谅基层工作的难处,能够与基层干部打成一片。但有的干部就不是这样,而是拿着尚方宝剑,‘钦差’风度不得了,有的气势压人,高起帽子卷起形;有的装模作样,没有一点和悦之色;有的毫不谦虚,自视满腹经论,假作指点,你还只能拿耳朵听,一点都得罪不得……否则,工作不行也是不行,行也是不行。结果,名次要掉,通报要到,没好受的,你说地方领导慌不慌?”炊师傅脑壳略向下叩了两下,放在膝上的两手展开,显示亮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