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车(十七）
导读我抬起头，尴尬地笑了笑。母亲又说：“做官就是不能贪财啊，做官不管做大做小，都要做得正。你看有成他老丈人，现在被关起来了。”
十七
第二天，爱国哥把婉玉姐姐找过来，母亲叫他们俩坐下。然后，母亲盯着婉玉姐姐看了好久，看得婉玉姐姐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母亲转过头来，又看起了爱国哥。
爱国哥说：“二婶，你老看着我们干嘛吗？”
母亲先不答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在看你们是不是一对冤家？”
“二婶怎么这么说啊？我们是有心相好的！”爱国哥说。
“真的吗？”母亲故意不相信。
“那当然是真的！”爱国哥斩钉截铁地说。
“我看不像吧？从头到尾就你爱国一个人说话，还不知道人家姑娘是不是有心的呢？”母亲故意把话说得很白很慢，并拿眼睛斜看了一下婉玉姐姐。
婉玉姐姐低下头，不敢正眼看母亲，怯怯生生地说：“二婶，其实我……”
“你乍啦？”母亲故意不理，装得慢不经心地说：“你是不是和爱国闹着玩呢？”
“我……，我不是的……”婉玉姐姐说。
“不是？那你昨晚不是说不嫁了吗？”母亲又说。
“我……我其实……”婉玉姐姐还是说不出话来。
这时爱国哥早忍不住了，说：“二婶，你就别问了嘛，婉玉是喜欢我的……”
“没把你当哑巴！”母亲一听爱国哥说话，就火了。说：“我问你了吗？”她瞪了爱国哥一眼，又拿眼睛斜看下婉玉姐姐，接着说：“我在问人家姑娘呢……”
爱国哥不敢说话了，嘴巴翘得老高，把头扭到一边。只见婉玉姐姐慢慢地抬起头来，怯怯生生地说：“我……二婶……可是我阿爸阿母……”
“我是问你呢？又不关你阿爸阿母的事，是你要嫁还是你阿爸阿母要嫁？”母亲不依不饶。
婉玉姐姐又低下头，说：“爱国哥刚才都说了……”
“他说什么了？我没听见啊！爱国说他的，你说你的……我要你亲口对我说！”我从小就知道母亲的认真劲，母亲在办事的时候，从来什么事都不会含糊的，而且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周密，做到成功！
只见爱国哥伸手拉了一下婉玉姐姐的衣袖，对她说：“你就说是啊……”
婉玉姐姐终于还是抬起了头，羞羞涩涩、轻轻地说了一声：“喜欢……”脸一下子红得像猪头儿。
母亲一听，猛地站了起身来，一副就要走人的样子，说：“我不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喜欢不喜欢一个男人都说不清楚，还要人家拉袖子，你们这哪是什么冤家啊……‘小孩子起河蚌厝’……”
“二婶，你别走，我们死都要在一起的……”母亲还没站直，爱国哥和婉玉姐姐就都急起来，一边一个拉着母亲的手，异口同声地说：“二婶，我们要在一起，你可要帮助我们，我们听你的……”
母亲微微一笑，坐了下来，她说：“喜欢就要真心，就要说出来，要敢付出。姑娘家的，我哪不知道你会害羞呢？可这紧要关头要说真话啊！”
爱国哥和婉玉姐姐都点点头，母亲又说：“我这里给你们两条妙计，第一条要是行不通，就用第二条……”母亲叫爱国哥和婉玉姐姐把头向过来，在他们的耳朵边说了一些话。她说话的声音很小，我没有听到，只见婉玉姐姐听完之后，一脸为难地说：“二婶，我不敢！我阿爸阿母很可怜的，我不能这样做……”
“不做就算了。你们一起去死吧，象黑姑那样！”母亲没听完，就使横起来，一脸怒气的样子。
只见爱国哥拉了拉婉玉姐姐，说：“婉玉，你就听二婶的吧，没错的，又不是真的……”
婉玉姐姐沉默了好久，还是没有答应下来。母亲终于又忍不住了，站了起来，一付要走出去的样子。只见婉玉姐姐伸出手，拉住母亲，说：“二婶，那我就听你的了，但你不能让我阿爸阿母太难过……”
“不会有事的！”母亲说：“你们只要听我，我向你们保证，我会一直守在他们身边，保证不会出任何事的！”
婉玉姐姐终于点了点头，站起来。爱国哥拉着婉玉姐姐的手，出去了，他们先到裁缝叔的家。
我后来才知道，母亲先叫爱国哥和婉玉姐姐去给裁缝叔下跪，说只要答应他们结婚，他们愿意承担两家的风水。但据后来爱国哥说，当时裁缝叔任由两个年轻人跪求，始终没有答应。并扬言如果婉玉姐姐不和爱国哥分开，他们老夫妻就不活了。我听爱国哥后来陈述说，当时婉玉姐姐真的怕二老出事，都快要动摇了，决定屈就两个老人，但后来是爱国哥把她拉出来，向夜色中走去。
第二天，我放学回家之后，看到塘边聚了很多人。老队长，大伯，父亲，五海伯，老九叔，杀猪叔，还有母亲她们一些妇女都在。富贵哥和小由哥他们一些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条条长长的竹篙，在池塘里胡乱搅着。裁缝叔和裁缝婶两个老夫妻坐在池塘边的地上，哭得死去活来。我钻进人群里，没有看到什么，但大家都说，爱国哥和婉玉姐姐双双跳塘了，是小由哥他看到的。
我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心里的难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母亲站在我背后，在我的胳膊上又用力一掐，痛得我狼声虎叫呜咽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伯和大伯母亲也在那拭眼泪，不过却没有像裁缝叔婶那么伤心，只是“啊啊”地哭着，象是装给人看的。虽然这样，因为我和裁缝叔婶三个人的声音都很大声，一下子，哭声连在一起好不凄凉。
可是一帮人在哪捞了半天，也没捞出一只死鱼虾来，更别说捞出一个死人来。裁缝叔和裁缝婶却几次哭得晕死过去，母亲赶紧叫小媳妇们送来米汤，把他们给灌醒。
裁缝叔婶醒过来之后，母亲走过去，半蹲下来对他们说：“人死不能复生，谁知道他们这么烈性啊！当初要是顺着他们，不就没事了吗……”
只听裁缝叔又哭起来，说：“我要是知道会这样，我就是自己死了，也会成全他们啊……我的心肝，我的宝贝啊！我的老祖宗啊……”
“可是事已至此，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母亲说。
“没有婉玉，我们活着还有什么用啊！不如死了算了！我们也要去跳塘了，啊……”裁缝叔一边哭，一边往塘边走去。母亲赶紧叫富贵哥和小由哥他们几个年轻小伙子，无论如何把他们给拉住，一点也不放松。
正闹得不可开交，这时突然有人拨开人群，狂奔进来，抱住裁缝叔和裁缝婶就哭起来，“阿爸阿母，你们是怎么了，你们好苦啊……是女儿不孝啊……”
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婉玉姐姐和爱国哥。裁缝叔和裁缝婶看见自己的女儿没死，差点儿就要把她给吃下去，一把抱住就痛哭起来。爱国哥也跪在那，一口一声地叫着：“叔、婶，只要你们让我和婉玉结婚，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受委曲的，我们会象亲生父母一样伺候你们一辈子。”
裁缝叔一把抱过爱国哥的头，大哭起来。大伯和大伯母也哭了，这次是真的哭了，旁边的所有人，都掉了眼泪。
很快，爱国哥和婉玉姐姐的婚事就订下来了，母亲说了，就订在国庆节。其实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这出闹剧就是母亲一手导演的。有一天我故意对母亲说：“阿母，你当时是不是也太残忍了一点？”
我那时只是想和母亲说个玩笑，没想到母亲却拉下脸，随口就给我一顿教训：“哼，你懂什么？这事不这样做能行得通吗？你裁缝叔是出了名的尖酸人，谁能劝得动他啊？现在又是谁好了？你爱国哥去上海发财之后，你看看，把这家里的房子装修得象皇宫似的，又在上海买了一大栋房子。把你裁缝叔老两口接到上海去住了，家里扔下你大伯老两口子守着空洞洞的大房子。生儿子有什么用啊？还不如生女儿哩……
“现在又是谁享福呢？还不是你裁缝叔和裁缝婶！人家说养儿防老，其实养儿子就是不中用，还不如女儿呢！你说你在省城上班，做个小小的什么国家干部，叫我去一趟我也住不下你那小房子。我在家里自在点，没事到你几个姐姐家住几天。你大伯不也是那样吗？叫他们去上海住，能住得惯吗？儿媳妇哪能象女儿呢？”
母亲的一席话，让我觉得很是难堪，我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是啊，儿媳妇那能和女儿比呢？我爱人算是很通情达理的女人了，虽然她一直叫我把母亲接过去住，但自从母亲去年去过一次之后，怎么叫，她也不去了。不管怎么说，母亲还是更习惯和自己的女儿住在一起。去年那次到我那的时候，有一次，她偷偷地把我叫到一边，说她很想吃冰箱里的龙眼，能不能给她几个吃。我顿时嘴巴张了好久没能合上，我说：“阿母，冰箱里的东西都是咱家的啊！你爱吃什么就只管拿，没了，叫儿媳妇买去啊……”
可母亲却说：“我以为是买给我们家小乐吃的……我哪敢动啊！”小乐是我儿子，四岁了。
我那时感到事态严重了，说：“阿母，我们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咱们自家的，想吃就吃，想用就用，龙眼就是买给您和小乐吃的！我们也吃的，您说小乐给吃那么多吗？”
“那我就能吃多啊？”母亲一听，又不高兴了。
那晚，我把这事和爱人说了。爱人也很紧张，她说：“这事都怪我，那天我买龙眼过来，赶着要去上班，随手放在冰箱里就走，没和她老人家交代一下，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真对不起啊，老公！媳妇毕竟不是女儿啊……”
我一时又无言了。后来，爱人每次买了东西回来，都要对母亲说：“妈，我买了东西放在冰箱里，您要记得吃啊……”
母亲听完之后，总会说：“嗯，我也吃不了多少，老了……哪能吃得了多少呢？留给小乐吃吧……”母亲在我这就这样住了个把月，老吵着要回家，我没办法，和爱人商量一下，还是送她回家了。
岳父母倒也是常来我们这小住一些时日。但他们来时，却住得很自在，不管是对妻子和我，他们总是大大例例，从不拘谨，我也感觉很得自然。
母亲见我低下头，觉得她说话过火了，有点不好意思，说：“阿狮，阿母说话过火了，其实我也知道你做个小官不容易。你媳妇也很孝顺，可就是我住不惯城里，鸡窝似的。电梯坏了，还要爬上几层，哪有在家平地舒坦啊……”
我抬起头，尴尬地笑了笑。母亲又说：“做官就是不能贪财啊，做官不管做大做小，都要做得正。你看有成他老丈人，现在被关起来了。”
我不知道有成哥的老丈人是谁，但我却知道有成哥。我问母亲：“有成哥现在呢？还在所里吗？”
“还在所里！”母亲说。
“又升了吗？”我问。
“哪啊！自从他老丈人倒了，他就从副所长降到看门的啦！现在也老了，还能做什么呢？有份工资领就不错了……”
我又一时无言，觉得世事总是无常……（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