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鞋匠
屋子已经很破旧了,旧的散发出腐烂的气息,屋内光线很暗,只有天气很好的时候,会有一束束光柱从那圆圆的小孔里照射进来。冬天来临的夜晚,没有炉子取暖的房间,已经有了滴水成冰的残酷的冷。有时候风冷嗖嗖的刮着,屋后那光秃秃的树木,像个秃顶的小老头,摇摇晃晃的站不稳。
这里住着一位老鞋匠,每天只有他一个人进进出出,可老鞋匠却说他有许多儿女,都在远方的城市上学、工作。起初大家都还相信,可是说的次数多了,人们发现尽管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老鞋匠依旧截然自身,形影相吊,人们觉得老鞋匠老了,有些糊涂了。有些好事儿的人听的不耐烦了,就忍不住的问:“怎么没见他们看过你?”老鞋匠的嘴角就有些抽搐了,眼神有些茫然的看着远方的山,像是望穿秋水似的,自言自语的说:“孩子们很忙,很忙的!”
老鞋匠真的老了,头发白茫茫的一片,远远望去像是覆了一层雪,风一吹,像堆枯草似的在风中摇曳。他的左脸有块儿不大不小的伤疤,问起的人才知道老鞋匠年轻时是当过兵的,那是老人在一次战斗中被划伤的,每当说到这儿的时候,老鞋匠脸上总是泛起一阵自豪,好像刻在脸上的不是伤疤,而是勋章。老鞋匠的牙齿也明显的脱落了,因此说起话来有些不清楚,可老人喜欢和人聊天,家长里短的聊,尤其喜欢聊到他的孩子们。老鞋匠有一个爱好,喜欢穿红色,他有一件特红的衣服,胸前印着两条龙,老人一年四季从未间断的穿着,冬天由于穿的很厚实,夏天再穿的时候就会明显的宽大了许多,可老鞋匠却固执的喜欢,他说风吹来的时候,感觉两条龙要飞起来了,像是坐飞机。
清晨起来,老鞋匠像其他上班族一样骑着他那辆吱吱呀呀的小三轮车准时上路了,门前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每次老鞋匠从这里过去的时候都要费很大力气,当然有时会遇到好心人,帮着推一把,老鞋匠会很感激的望着他们走到很远。冬天还好,小河结了冰,不那么泥泞,老鞋匠小心翼翼的过了河,他要到离这里约有二十多里的青花镇,虽然名为青花镇,可是这里做青花瓷的很少,倒是卖丝绸的很多,镇中心有一座石拱桥,有些日子了,那里人来人往的,生意也许会好些,三十多年前他是这么想的,三十年后也是这么想。
经过一路的颠簸,老鞋匠终于到了桥头,旁边的老王头边吆喝包子边问老鞋匠:“张老头,今个穿这么鲜艳,是不是又有什么喜事?”老鞋匠嘿嘿的笑着,把他的马扎支好说:“儿子来信说考上‘负担’大学了!”其实老鞋匠也不知道“负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大学,他只是觉得不能让孩子在大城市里吃亏,不能让他们有负担。老王头竖起大拇指比划着,又继续揽生意了。闲的时候老王头也会过来硬生生的塞给老鞋匠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说实话,老王头的包子做的还不错,薄皮大馅的。路上行人急匆匆的赶着上班,没有生意可做,老鞋匠为自己点燃了一支旱烟,烟雾袅袅升起,也拉着他的思绪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天是自己平生第一次摆摊,阳光也是这么暖暖的照着,没想到自己第一位顾客居然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女孩儿那天扎着麻花小辫子,穿着好像蓝色小碎花的衣服吧,嘤嘤的跑过来,奶声奶气的,有点儿怯生生的问道:“叔叔,您能帮我修修鞋吗?”老鞋匠当时正在犯迷糊,愣了一下,然后立马接过小女孩儿手中的鞋,又赶紧从屁股底下抽出棉垫子,把小女孩儿的双脚包住,冬天天气冷,老鞋匠想,孩子冻了脚可不好。女孩儿还很懂事的告诉他:“我不小心把鞋弄坏了,妈妈很辛苦,不能让她再买一双了。”鞋子只不过是开了胶,女孩儿却把原因归于自己,多懂事儿的孩子啊。那天老鞋匠心情很好,特意为小姑娘上了两圈线,末了女孩儿边穿鞋边问多少钱,老鞋匠伸出两个手指头,女孩儿一看乐了,说:叔叔我正好有两分钱,说完把两枚硬币往老人手里一塞,就蹦蹦跳跳的跑开了。其实老人那天比划的是两角钱,可是比划完老鞋匠就后悔了,觉得不应该要这么懂事的孩子的钱,那天老人想喊住女孩儿,把那不多的两分钱还给这个可爱的孩子,可是小姑娘一晃就那么走远了。为此老鞋匠还懊恼了好长时间。
鞋摊就那样开张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眨眼的功夫,三十年都过去了,老鞋匠想:那女孩儿早已成家立业了吧,或许她的孩子也快上大学喽,老人做着种种假设,又猛吸了一口旱烟。
“师傅,修双鞋。”
一声师傅把老鞋匠又拉回了现实,老鞋匠抬头一看,是一个中年妇女,穿着淡蓝色的棉袄,手里拎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像是刚从菜市场回来,老人赶紧给她支好马扎坐下,不知怎的,老人总觉得她就是三十年前的那个女孩儿,尤其是她的眼神和她那淡蓝色的衣服,怎么回事,老人心里也在犯嘀咕。
“孩子们都上学去了?”老人一如往常的寒暄着
“嗯,是啊,今天礼拜六,我不上班,正好买点儿菜,中午给孩子炖鱼吃。”
人们聊起孩子,好像无论年龄差距,都有着共同话题。
“孩子们都大了,我这把老骨头闲着也是闲着,只能给人家修修鞋,老啦,不中用喽!”老鞋匠像是在给中年妇女讲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女人刚要说话,手机却响了,老鞋匠边做鞋边看着她的神情一点点的变化,女人挂了电话后,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对他说:“师傅,家里有点急事,我下午来取鞋子。”没等老鞋匠反应过来,女人已经消失成了一个圆点。
抬头看看天,阳光正好在头顶。
老鞋匠又埋下头自然自语道:“会是什么事儿呢?”鞋子很快修好了,老鞋匠小心翼翼的把鞋子装在塑料袋里,旁边的老王头已经收摊走了,他只卖早餐,老鞋匠又成了一个人。午饭很简单,一杯开水,两个馒头,一小撮咸菜,这个习惯也坚持了三十年,老鞋匠记得馒头吃的最香的那次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天一个理着小平头的小伙子来修皮鞋,夹着公文包,用满腔的四川话和老人闲聊,两人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就比划,旁边的人看着好像是两个哑巴在交谈,不过那天的谈话很令人愉快,因为小伙子不止一次的比划着说老人了不起。小伙子是生意人,刚下火车,在这里转车去四川老家,小伙子说自己已经两年没见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了,说着还拿出女儿满月时的照片让老鞋匠看,照片上的女孩儿胖嘟嘟的,很可爱的样子。也许那天小伙子是急着回家吧,总之粗心大意的把自己的公文包拉在了老鞋匠的鞋摊上,老人发现时年轻人已走了约摸一个钟头,打开皮包,里面有小伙子的身份证,还有一沓子钱,老鞋匠很是着急,老鞋匠想小伙子更急,老鞋匠有些慌了神,急忙把鞋摊让旁边的老王头看着,就匆匆的赶往火车站,车站站长等他语无伦次的说了很长时间,终于明白了老鞋匠的意思,立马在大厅里广播,等了好久小伙子才匆匆赶到,那天小伙子感谢了很久很久,一直拉着老鞋匠的手不松开,望着小伙子渐渐离去的身影,老鞋匠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小伙子走后,老鞋匠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坏了,从早晨到现在没有吃一口饭,老鞋匠很不好意思的问车站站长能否借他五角钱,他还没有吃饭,当他说完这个理由后,老鞋匠发现站长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在坐的列车员纷纷给他掏钱,可是老鞋匠还是很固执的只要了五角,一人慢慢的走到车站的拐角处,为自己买了两个馒头,那天的馒头真香,老鞋匠这么想着,直到现在还能嗅到它的味道。
太阳有些偏西了,已经过了中午,旁边有几个农民工样子的人在这里打盹犯困,横七竖八的躺着。
下午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几个顾客,只是那个取鞋的中年妇女迟迟没有过来。又过了不知多久,太阳也安安稳稳的掉在了山的那一头,黄昏的日光像泼了染料似的,天气开始变寒,老鞋匠来来回回的跺着脚,看着那女人消失过的方向。渐渐地,路灯也开始亮了,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从那路灯下影影绰绰的走过来,好奇的扭过头,瞅一眼,仿佛在问:“怎么还不回家?”终于,天边最后一抹亮色也被黑夜吞噬了,寒流滚滚而来。又过了不知多久,女人终于急匆匆赶过来了,却显得很疲惫,女人十分歉意的说道:“大爷,真不好意思,孩子她奶奶今天下楼梯不小心摔了一跤,忙的我差点忘记取鞋了,不过还好,不严重,真对不起,让您等了这么久。”老鞋匠还是很朴实的笑着“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女人坚持要老鞋匠去家里吃饭,可老鞋匠还是回绝了,说:“等到春天吧,暖和了就去。”
可老鞋匠没有等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在一个冬日的清晨老人走了,听说老鞋匠走时很安详。老鞋匠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大大小小的总共有五十多个,他们说他们曾经都是孤儿,是老鞋匠把他们一个个资助成大学生,虽然他们从没谋面,可是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没说完,孩子们都已经泣不成声了。
那天,天气真的很好,一束束的圆形光柱依旧那么暖暖的照耀进来,像是一条条来自天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