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怨深深深几许
导读有一种深深不见底,有一种怨深不可测,有一种杀人的刀从不见血,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枷锁我们的肉眼无法看见……当我们打开了那些残损的古书,当我们望着大地上矗立的残存的贞节牌坊。
不晓得我们的古人过去是怎样生活的,是怎样谈情说爱的。我们只能借助古书里那些芳香的文字,才能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听到我们祖先曾经的欢笑、叹息或女儿的莺声燕语。至于那些久远的生活细节和隐秘的情感轨迹,我们只能借助丰富的想象了。想象不是一根笨拙的拐杖,而是一只轻盈灵巧的长着一对敏捷翅膀的蝴蝶。要想象蝴蝶忘情的飞翔中,我们可以从容的抵达四面八方,并在古人生活过的一座庄重的四合院里,收敛起我们柔软多情的翅膀。
放眼望去,我们看到了两扇紧紧封闭的朱漆大门,我们断不会望到清幽僻静庭院里的风景。如果我们是胆大的张生翻墙而过,我们也许会惊奇的发现一个目光灵动如水的妙人,这个妙人也许是在赏花,也许是在用一把精巧的花扇驱逐那难耐的暑热呢。但是这样美妙窥探的时光不宜逗留过久,否则你不幸被人发现了,会被扭送到衙门兴师问罪,说不定被那上下翻飞的棍棒敲断一条腿呢!不为什么,就因为那千古不变的老规矩,就因为那该死的男女授受不亲。尽管庭院落里那位花容月貌的妙人,秀丽的脸庞漾满无尽的旖旎春色,但分明写满了难言的闺怨,那闺怨甚至折磨得美人辗转反侧、茶饭不思呢,可是妙人想象中的那位白马王子,只能在幽深的凄凉的梦境里驻足和行走。那一道摄魂夺魂的令人迷醉的大好风景,仿佛同这位可怜的妙人隔着万水千山。于是妙人就愈发的楚楚可怜了,梦境就愈发的荒凉和凄清了。
一个灰色的怨字,足以让花枝招展的女儿愁肠百结或心生寂寞。你设身处地的想想啊,家有女儿初长成,却看不到外面的斑斓世界和花花草草,这样的日子是多么的无聊和单调。纵使走出了户外,恐怕身边也有父母盯着,见到了年轻的后生,脸先红了大半边,然后赶紧绕道走,否则就可能落下不洁或轻挑的坏名声,往后就很难嫁出去了。困锁深闺的女儿,就像一只在笼子里扑腾着的小鸟啊,虽然春情的火焰在一天天汹涌的跳跃和燃烧,但她必须压抑这隐秘的憧憬火焰,否则被衣食父母看出个端倪来,那多丢人多没有面子!
长在深闺里的一株芳草,是一株无限寂寞的芳草,是一株失魂落魄的芳草,她在热切的期待着说亲媒人的到来,她在期待坐上花轿出嫁那一激动人心时刻的到来!不过这份美好的憧憬也有隐忧,因为如果父母财迷心窍乱点鸳鸯普,如果父亲大人在她没有出生前就指腹为婚,那么美妙的洞房之夜就可能有了不确定的因素。在摇曳烛光下被官人掀去头盖布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不是英俊潇洒的郎君,而是满脸横肉或满脸麻子的怪人,那该如何是好呢?她没有选择,她只能听天由命,她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砖头抱着走了。
这样胡乱的瞎想着,深闺里的女儿又有了几分迷茫和后怕。她只是无助的祈求菩萨保佑,但愿那未来的郎君不是武大郎,不是一介杀猪的屠夫。春天来了又去了,花儿开了又谢了,养在深闺里的女儿开始了更多的叹息和惆怅。她想象小鸟一样自由自在的飞,可是她能飞得起来吗?自她出生那一刻起,她的命数就定下了,就被剪去了一对自由飞翔的翅膀。她的命就种在未来的婚姻里,是苦是甜,是福是祸,只能靠上天的造化和自己的运气了。
在久远的锈迹斑斑的年代里,女儿的一声叹息或一串悲楚的眼泪不足为惜,甚至如花辗转的性命的暗然终结,也是无足轻重和轻如鸿毛的。在强大而牢固的男权世界里,女儿发出的声音十分脆弱,甚至被男人的声音完全淹没。但是如同笼中鸟的女儿们,并不都循规蹈矩听天由命。极少数美丽而勇敢的女性之花,还是迎合了心灵暗流的涌动,因为她们一颗渴望美好爱情的心,再也无法压抑或平息了。于是便红杏出墙,把一朵灿烂的春花开到自由的天空下。
但这样的自由和欢娱注定是短暂的,并将付出惨重的生命代价。因为一旦东穿窗事发,一顶淫妇的帽子就会不问青红皂白的扣在她们的头上。这时最好的办法是自行了断,比如用一根绳子或白绫,将自己细嫩的脖子挂在自家房梁上!如果偷奸正好被逮个正着,那么这位飞蛾扑火的弱女子可就惨了,不是沉塘就是沉河,临死之前还要遭到人们的白眼和谩。此类血腥的死亡事件,在过去的旧日子里频频发生,可见女儿的命是不值钱的,如同生长在荒野上的青草,一粒火星一口唾沫,就足以将她们如花的生命吞没。
倘若是大家闺秀,那寂寞的时日多少会有一抹亮色。比如闺中弹弹琴或下下棋,借以打发百无聊赖的难耐时光。比较开通的富贵人家,还可以给女儿请一位老先生一对一的咬文嚼字。这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待嫁的女儿,自身的砝码就重了许多。将来不愁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过上那种锦衣玉食的舒坦日子。胸有点墨的女儿,亦常常寄情书海,那玲珑剔透的词赋,分明浸着几分憧憬和闲愁。但断不能将女儿送到私塾集体读书,那里的英俊后生实在太多了,搞不好会弄出风流故事来,甚至让女儿身败名裂。虽然可以女扮男装上学堂,但这样做也并不保险,祝英台小姐不就是最生动的例子吗!跟那梁哥哥眉目传情不说,闹到了最后双方爱得死去活来难舍难分,竟然跳进棺材双双化蝶而去了。
纵使是小家碧玉,那孤苦的日子也有一丝的慰藉。比如潜心于女红啊,给自己做上几件可身的服饰,或偷偷的绣个鸳鸯戏水图案的手帕鞋垫什么的,以便留给未来的官人做个定情的信物。最难过的怕是穷苦人家的女儿了,虽然不一定养在深闺,但出门在外做事时,眼神不能对年轻的后生留意或偷窥,否则难免惹出是非来。父母的话语重心长啊,生为女儿身一定要洁身自好要守身如玉,如果万一弄脏了身子,不用说嫁人,连小命恐怕也难保了。
就这样寂寞生春草,伴随身体的发育和体态的玲珑,那闺中的花朵难免洋溢着暗香和袅袅春情。这时候女儿拿捏有度是必须的,否则有二流子爬过深夜的墙头,敲门或临窗挑逗,因一时把持不住自己,耐不住寂寞而丢了那洁白无瑕的身子,将会追悔莫及酿成终生大祸。当然如果自行了断,或在反抗的过程中用刀抹了脖子还好,还可以落个贞节烈妇的美名。否则窝窝囊囊的苟活下去,那往后的日月暗淡无光不说,人们的白眼和唾弃,就足以让一颗春心千疮百孔。
要说那《西厢记》里千娇百媚的崔莺莺小姐姐,也不晓得祖上烧了哪拄高香,总之她是特别幸运的。养在寂寞深闺里的崔小姐,适逢进京赶考的小白脸张生借宿隔墙读书,那张生道是个情种,见了这如花似玉的妙人,怎不动那热烈的思凡之心?于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那堵墙,再不是距离和阻挡,最终烈火遇干柴成就了那桩销魂的好事。但这样的好事在那样的年代是大逆不道的。说崔小姐命好,是因为张生金榜题名后,果真践约了娶她为妻的诺言,双双过上了那有菜有汤、荣华富贵的日子。倘若张生的人品稍有差池和瑕疵,那么污了身子崔小姐的命运就很惨了。如果不死,活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虽然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但现在只能折价出售了,搞不好会嫁个黑脸大哥或拐脚叔叔什么的。这对心高气傲的莺莺小姐来说,无异于致命的毁灭性的打击。
但如此幸运的年轻女子,在封建时代可谓凤毛麟角,更多的是女儿闹出桃色新闻后,就黯然的一命归西了。作为父母虽然心痛,但长痛不如短痛,否则往后邻里街坊的戳戳点点,背地里骂破鞋或不要脸什么的,那脏水一盆一盆的泼过来,那样的苦日子更难消受。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话自然不会错的,但对于旧时代的青年女子,嫁出去的未来的命运也是没有个准数的。如果大婚之夜卧在身边的官人不是梦想中的白马王子,如果自己不幸被官人无情的给休了,如果官人在外头长年累月的从军,如果自己的官人是一个短命鬼……凡此种种,都会给出嫁的女子,带来巨大的心灵震撼和更大的心灵寂寞。这就是所谓的命吧。不论如何女子都要从一而终,否则就会被人们的唾沫星子淹死。如此说来,命运不济的女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寂寞,这种寂寞不是一日两日,而是漫长的苍凉的余生。因为守身守活寡,女子内心的孤苦、无奈与焦灼可想而知。到头等来的,只能是一座不会说话的贞节牌坊。
当然也有耐不住寂寞的主儿,也有敢于反抗渴望爱情的主儿。就像《金瓶梅》里那个狐媚的潘金莲,禁不住豪门公子哥西门庆的百般挑逗和引诱,毒死了又矮又丑的官人武大郎。但生活并没有向她微笑,潘金莲最终成就了女人是祸水这句话。在男权社会里,是容不得这样追求自由和爱情所谓的“淫妇”的。所以有时候抗争和反抗,换来的可能是更坏的恶名。如果官人成了短命鬼,女人就只能在煎熬的岁月里,守着那逐渐冷却没有激情的身子了,就像那蔓延在荒野里的无数青草,凄凉的走向永恒的寂寞……
有一种深深不见底,有一种怨深不可测,有一种杀人的刀从不见血,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枷锁我们的肉眼无法看见……当我们打开了那些残损的古书,当我们望着大地上矗立的残存的贞节牌坊,我们就仿佛看到了哭泣在岁月深处的孤魂野鬼。闺怨深深深几许?我们很难判断,我们能够知道的是,那些凋谢或散落在旷野里的每一个花瓣,都可能是一颗不曾死去的芳心或魂魄。35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