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烧饼”的哲学浮想

《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600篇》

第124篇

我儿时木讷，亲戚和父母的朋友都说我老实，其实是脑子不灵。哥哥比我大五岁，聪明灵活。他对我好，但常常哄我。一次，他双手捂住烧饼要我猜猜烧饼上有没有芝麻，猜对了才把烧饼给我。

我猜有芝麻，他打开手，没有！我只好再猜没有芝麻，他打开手，有！原来烧饼的一面有芝麻另一面没有芝麻。哥哥耍小动作，把烧饼翻来复去哄我。我只好抓住哥哥的手紧紧不放。哥哥不是真的欺负我，一定是因为我做人太本份，要把我训练得机灵一些。

儿时好吃，自己又没钱买，看见哥哥的嘴巴动就要摸他的口袋，口袋里没有就闻闻他的嘴。于是他又常常玩花招，在我面前假装吃东西的样子。

16岁时偶然看《大众哲学》，知道了“一分为二”的道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书上有个练习题：“用生活小事说明‘一分为二’的道理”，于是我想起了哥哥翻烧饼哄我的往日旧事。

事物的两面性好比烧饼，一面有芝麻一面没有芝麻，说有芝麻是对的，说没有芝麻也没有错。哥哥当时才念小学，当然不懂“一分为二”，只是耍个小动作而已。

成人也有爱“翻烧饼”耍人的，不过不是小动作而是大动作，甚至是非常大的大动作，涉及国计民生，干系百姓生命，又有关政府威信的大动作。古人则称之为“翻云覆雨”和“朝三暮四”。

“朝三暮四”源自《庄子》故事：猴的“东家”狙公要群猴天天上山采集果子，许愿“朝三而暮四”，就是把采集来的果子每天按早晨三个、晚上四个给它们。

许多果子都被狙公独吞了，群猴发现后闹了起来。于是狙公赶紧改口说“朝四而暮三”。猴们的脑子拐不了弯，早上多得了一个便以为多得了就不再闹。它们哪里知道东家耍了小动作，朝三而暮四和朝四而暮三是一样的，“换汤不换药”。

现在有许多“狙老总”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了狙公“换汤不换药”的伎俩，把“朝三而暮四”变为“朝四而暮三”。比如按规定应当加的级别工资不给，用提高补贴和奖金的办法对付，一开口就“你们的工资不算少了”。

职工们不是猴，心里明白一旦退休，补贴和奖金就没有了，级别工资也泡汤了。可是明白又有什么用呢，印把子、枪把子都在他们手里，无可奈何呵：

无可奈何花落去，何时盼得燕归来；

规规矩矩回家里，何必墙外独徘徊。

“翻云覆雨”出自杜甫诗句：“翻手做云复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杜甫为什么主张“何须数”呢？不是真正的不需要数，是因为官府的“翻云覆雨”事太多，说也说不完，数也数不清，道也道不全，所以就劝大家干脆不要“数”。

有人说“狙老总”是从长远利益考虑，帮大家理财，不该“不识好人心，狗咬吕洞宾”。可是人们捉摸来捉摸去还是摇头。

千百年来“翻烧饼”和某某某关，于是有人把衙门的翻云覆雨、朝令夕改也称为“翻烧饼”。“翻烧饼”的说法形象生动，似乎有个胖乎乎的腆着肚子戴着白帽子的“狙老总”，擎一把大铁铲站在火炉旁把烧饼翻过来又复过去，咝咝的一声声喷吐出了焦香。

人不能总被“翻“的，政治经济政策也不能老是“翻”的，“翻”多了一定会被折腾垮，令百姓们闻“翻”色变的啊。

听过一个生意人的絮叨：有一年新政策令他兴奋得一个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便倾囊而入，不料忽然传说要“翻烧饼”，吓得他几个晚上没有睡着觉，心火上升，长了满嘴唇的火泡。

也听过农民的唠嗑：才建“互助组”便忽然“翻”成农业合作社，合作社好端端的便又“翻”成了人民公社，正欢声笑语吃饭不要钱高呼万岁万万岁的时候，又忽然翻回了一家一户，自己吃饭自己做，自己吃菜自己栽。

饭锅菜锅献进了炼钢炉的“大嘴巴”，菜地交公了，于是“青黄不接”，没有饭吃，又不许出外讨饭，怕有人反映上去影响了官员的乌纱帽，于是只好挖野菜、观音土填肚子，弄得屎也拉不出来甚至呜呼哀哉。好不容易盼来几年的协调渐渐转机，可又忽然“四清工作队”进村，“四清与四不清”的交锋把秩序又“翻”了。

再没几年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然后是上山下乡、五七道路……贫下中农看见下放干部进村提心吊胆，在村口瞪大了眼睛看，怕又要批判斗争和吃大锅饭，简直瞎折腾。

烧饼可翻的次数有限，超过极限会成了“死饼”，何况有血有肉的人。

杜诗曰：“翻手做云复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因为有一些爷们太爱翻，瞎折腾的次数太难数，所以劝大家干脆不费那个脑筋。

百姓喜“政贵有恒”，恶“翻烧饼”。爷们乐“翻烧饼”，不爱“政贵有恒”。不信吗？上街看看就明白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商店的门面为什么老“翻”，为什么老板讨厌门面总是老样子呢？从中渔利嘛。衙门也这样，合并拆开，拆开合并，再合并拆开，再再拆开合并便能浑水摸鱼、排除异己、拉拢亲信另立“小山头”啊。

今天是风明天是雨，今天大书特书、大树特树，明天批判痛斥、坚决打倒，今天是敌人明天成了朋友，学问多着呢。

晴天雨天实难料，月圆月缺没奈何；

天地本自有规矩，春暖花开寒冬落。

烧饼翻翻任人意，生灵涂炭岂能多；

翻云复雨若无定，人生能耐几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