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行系列之二:翠云廊
导读这种美好就是现在的宁静和凉爽,就是这样的思接千载神交八荒,就是这样意马心猿地放纵自己的思绪,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
出乎意料,当然也许是我很幸运——昨天晚上,普安并没有下大雨,河沟里自然也没有涨大水,我居然得了一夜的安眠。又一想,这样的庆幸有时候是很苍白无力的,当一切完好如初的时候,人才庆幸自己的好运,设若一切都不是本来的样子了,甚至是发生巨大的变故了,大概早已失去了庆幸的可能,剩余的一切都将是另一种结果了,自己也早就失去了关注的权利。不过,无论怎么说,能够庆幸,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洗刷完毕,准备退房,才发觉陪我一夜安眠的远远不止一只蜘蛛,还有许多,它们在房间各处七上八下地自由升降着,仿佛悬挂在城市大厦上正在工作的外墙清洁工和油漆工。我却要感谢它们了,我不曾遭受蚊虫的骚扰叮咬,很可能是它们消灭了那些猖獗的嗜血狂们。我还发现了一只幼年的蜈蚣,刚从卫生间里爬出来。反正我要走了,我宽恕那条蜈蚣了,和蜘蛛一样,它也算是湿热的“负一层”里的常驻居民吧,我想。
我到服务台上去办退房手续,但服务员迟迟不去查房,我便催促,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实在太小,我没有听清,表情也相当的冷漠,和昨日下午我来订房时“热烈欢迎”的表情完全不同。看得出,她今天的心情不太好,我猜想,她这样做,断然不会是蚊子、蜈蚣之类的不速之客于昨夜骚扰她的结果吧,也许是我骚扰她了,当时确乎才是六点多钟,一定是我提前让她起床了,我很抱歉,但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要早早离开这里。
我终于走出了“望江宾馆”的前厅,终于告别了让我无限担心的“负一层”。很快,我就坐在发往翠云廊的小面的上了。
车票上的到达地点是“青树子”。
早晨的普安比较凉爽,天上虽然是浓厚的大雾,但太阳的光芒已从雾的缝隙里透射出来了。
八点三十分,到达翠云廊景区门口。
翠云廊是景点名称,青树子是它所隶属的行政村的名字。或许正是不宜出门的炎热的夏天,或许是旅游旺季已经过去,或许是我的运气一直都这样好——除了零星的正在开挖排水沟的工人外,偌大的翠云廊今天仅我一名游客!几分钟后,我就感到,独游胜地怎么也不能算作幸运,既不能跟人交流,也不能与人分享,更无法与人讨论,尤为严重的是,连帮忙照相的人也不能找来一个,又没带相机支架,难得来一次,不能摄影留念,实在是一种缺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按快门的工人,勉强帮我照了两张,总算把我的形象放进画面中了,只是画面太远,我的样子显得太小,真真切切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我只好拍一些空镜头,拍一些纯粹的却是很刻板的风景片。
“翠云廊”的“翠”确乎是有来历和道理的,清一色的柏树,蓊郁氤氲,密密匝匝,或者虬枝盘曲,或者傲然挺立,或者横卧道旁,或者直插云霄,千姿百态并不能尽言其美,沧桑古朴并不能尽表其韵,葱茏茂盛,遮天蔽日,阴翳宁静,林间传来阵阵清凉之气。一个“翠”字里面分明饱含着浓厚欲滴的绿色,这是真的,满眼都是柏树翠绿的鳞状针叶。高处是浓绿的树冠,蓝天变成了若隐若现的缝隙,林间灌木丛生,郁郁葱葱,路边绿草如茵,青苔漫阶。早进入伏天了,我却在翠云廊听到了今年的第一声蝉鸣,间或也有画眉的鸣啭和八哥儿的只言片语,但我却不能一睹它们的芳容,它们隐身于翠绿的云彩里面,我却能感觉出它们的叫声都是绿色的。这样浓烈厚重的绿色,真如萦绕着的翠绿的云彩,这便是“翠云”的来历了。至于“廊”的说法,也是名实相称的,平整光洁的石板路,夹道而生的参天古柏,尖利悠长的蝉鸣,画眉鸟儿婉转的鸣叫和八哥儿雅致的清谈,甚至时时缠绕于额前的蛛丝,为数不多的亮黄色的野花,都在这廊下铺排着,而廊的顶,正是参天古柏如云的翠盖,我就这样漫步其中,独享这一道绝妙的天然画廊。
翠云廊是柏树的世界。
有两处连根连干的古柏,皆名之曰“夫妻柏”,大有合而不分长相厮守的寓意,其余各柏,要么因其形式长相姿态造型而命名,比如“天桥柏”,“羽扇柏”,“阿斗柏”,“张飞柏”,“黄葛耸翠”等;要么表达了人们念先贤、思古圣的情愫而已,并无造型意义上的形神毕肖的明显特征,这一类如“庞统柏”,“皇柏”,“剑阁柏”,“帅大柏”,“魏延柏”,“先主柏”;要么依据的是可考的栽植的时间年代,如“宋柏”,也有根据依附物而命名的,如“汉砖柏”,柏树的根部的确镶嵌着一两块汉砖。看着这些苍劲古朴历经沧桑根深干壮的千年古柏,真有点和历史牵手的感觉。
把“翠云”和“廊”联系在一起,想象力真是太神奇了。廊的外面,赤日炎炎似火烧,廊的里面,挽得满怀三秋凉。林子里接连不断地流动着凉气,凉气湿湿的,还带着些野花野草的新鲜味儿。进廊之前,一身油滑的热汗现在全变成了凉爽的湿润。随处是干净的长椅,不坐长椅也行,可以直接坐在路边的草地上,可以随意靠在一颗古柏上,闭上眼睛,怀想东汉末年朝纲不振,奸党谋篡,怀想三国群雄逐鹿中原荡气回肠,怀想粗中有细的张飞手植柏树造福后人的壮举和善举——当然这只是传说,但传说毕竟很美好,这种美好就是现在的宁静和凉爽,就是这样的思接千载神交八荒,就是这样意马心猿地放纵自己的思绪,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
“张飞石像”恐怕是翠云廊景区里唯一的一尊古人石像,雕法粗犷写意,注重形体,但不注重细节,人物的神韵与气度也颇乏夸张,虽比例协调,但略微小气,不能表现燕人张翼德的勇猛威武,若不提前知道是张飞石像这些信息,差不多会让人想到庙里的门神塑像和护法神像。
相传,张飞率军至此,渴热难耐,情急之下以拳砸地,地上遂出清水,官兵痛饮。后人念及张将军的勇武、忠义和恩德,历代修葺并保留此井至今。传说和眼前实景激发了我的思古之幽情,我便摇动辘轳,汲得清水一桶欲饮之三两口以作留念,然而未及我引颈喝水,几只硕大的蚊子也随水桶扶摇而上,并恶狠狠地叫着气势汹汹地飞着。看着它们戟张的长腿,听着它们洪亮的叫声,我仿佛看到了怒目圆睁须发直竖的张飞。的确,这几只杀气腾腾的蚊子远比那尊张飞石像更像张飞。为了不激怒张将军的在天之灵,我只好毕恭毕敬地将那桶清水缓缓放回井里,那些酷似张飞的蚊子们仿佛大获全胜一般得意洋洋地向井里凯旋了。
翠云廊的顶端矗立着高达五层的“翠云楼”。据护楼人介绍,此楼是由以前的一座烽火台改建成的。我请护楼人帮我照张相,他欣然同意,看来他不止一次帮游人按动快门了。他帮拍的照片还算过得去。护楼人似乎很希望我进楼去看看,他先跨进门厅,在一张香案桌后面坐定,并顺手动了一下桌上的“功德箱”。
我没有进去。
我很感谢护楼人的帮忙。我要走了,他又叫住了我,建议我登临“翠云楼”极目远眺“翠云廊”,就在他欲动那只“功德箱”之际,我先婉言谢绝了。既然是翠云廊,就当漫步廊下,又何必登临高处赏其廊脊呢?何况,即便上去了,看到的也一定是柏树的碧绿的海,也许更广袤一些,却远远不及廊下观柏的悠闲自在和惬意,更不适宜做沧桑巨变的遐想。
护楼人却不生气,他非但不生气,还给我指点最佳的下山路径,我再次感谢过他,走了。他做得很对,翠云楼的前厅里似乎供奉着一尊佛像的,他也算作佛门中人了,不嗔,不忿,也算有几分佛性了。我敬佩他。
九点三十分左右,我走出了翠云廊的大门。时候已不早了,我还要赶往下一个景点“剑门关国家森林公园”,我必须到公路上去等车了。
2011-6-30广元市天宏宾馆(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