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的差生

导读我坐上他的摩托车，因为灰尘大，他把头盔给我，他光着头。他讲了这些年他的经历。初中毕业后就做猪肉生意，赚了钱就买了手扶拖拉机拉农资，后来就换了川路车跑建材，再后来就买了中巴搞短途客运......

我仍然重复着我的工作，还是孩子王。虽然工资由三十多元已加至今天的千元左右，但脸上的皱纹烫不平了，头上的白发也染不黑了。这就是岁月留给我的贵重礼品。

我一个人早早地走在宽阔的柏油路上，今天我得到天南村家访，那个叫杨金的孩子这周没来上学。因为那里太偏远，所以，我得早一点启程。走完柏油路，就走上起伏不平的乡村公路。这时，一辆宇通豪华客车从我身边掠过，扬起尘土，我忙着捂着嘴。那辆车没跑多远就停了下来，从驾驶座上走下一个瘦小的男子，对我面带微笑：

“你是——邓老师吗？”

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没想到在这么偏远的公路上会有人认识我，就忙着陪笑说：“是啊——你是——”

“邓老师，你可能忘了我，我是杨树啊。”

“杨树？”我疑惑了。没印象。

“是的，你教了这么多学生，是不容易记住的，我就是那个差生啊。”

“差生？”我惊疑的重复着。

“上车，我送你——你到哪？”

“天南村。”

“那里路不好找，我送你才行。”

“那你——”

“没事，我是开车回来接父亲到省城复查一下身体。”

就上了他的车，车上没别的乘客，这么大一个车就两个人坐，显得空荡荡地。路面虽崎岖，但坐在这样的汽车上，仍然非常舒适。

“邓老师，其实你没说我是差生，是我自己觉得我是差生。你教我们时，我一学期都没有背出《示儿》诗，是不是有这回事？”

我想起来了，是这样的，不但如此，作文找不不出一句通顺的话。我都记不清当时我是挖苦了他还是打了他的。我就问：

“那时，我有哪些表现？”

“你说，背不了全诗就背开头那一句吧，我现在都记得‘死去元知万事空’，对不对？后一周你让我背了第二句，再后来你让我背了最后两句诗。事实上，我虽然每句都能背，但到期末，都没把全诗背完整。你那时很生气，说，‘也许灯盏不亮是因为没有把灯芯挑出来，不怪你，怪老师不好’。我当时特别感激——因为别的老师都骂我笨，说我像猪，他们侮辱我，罚我跪、让我亮相、点名批评是经常的。只有你没有责怪我，没有处罚我，所以，我感激。这事是小事，但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现在我孩子也十岁了，我常讲给他听。”

我有点怀疑我当时是不是这样做了。

公路越来越纤细，容不下这庞然大物了。宇通车驶进了垭口的一家农户，杨树就从农户中推出一辆摩托车。

“老师，来，坐上，这里就是我的老家——你要到天南村，路不好走，我送你吧，反正，我明天才送父亲到成都。”

我坐上他的摩托车，因为灰尘大，他把头盔给我，他光着头。他讲了这些年他的经历。初中毕业后就做猪肉生意，赚了钱就买了手扶拖拉机拉农资，后来就换了川路车跑建材，再后来就买了中巴搞短途客运，再后来就买了今天我们坐的豪华车，每辆车都是70多万，专跑成都热线，还请了两个司机开车。说来惭愧，20多年做教师，积蓄还买不上大巴的一个车轮！

跑完羊肠道，他就把摩托车寄在一株大榕树下的农家，他又从这家人那里借了镰刀和一条竹棍。

就这样进了灌木丛生的大山了。杨树说，走山路，很艰难，我帮你。今天露水多，我走前面，帮你打掉露水。你穿这身衣服弄不好，就会挂线打皱了，说不定还挂出洞呢——我用镰刀在前面给你把路砍开。大山里的人都养狗，很凶，所以要有棒来对付……

如果说我当时的确那样做了，他还感念我的话，那么今天他这样做倒让我感到心安，同时我对他也产生了感激之情——这个二十年前的差生。从教二十多年，我看到，教师缺乏对差生的关爱和鼓励的现象是客观存在的，他们不对差生的前程抱以乐观的态度。事实上，这些“差生”虽然智能力发育不能跟优生同步，但他们一样有发展的可能，而且发展的潜能或许比优生更大，后天的发展空间或许比许多高分的学生更大，并且这些差生对教师的感情比优生更深厚，这种感情要在许多年以后，教师才觉察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