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死了”

——沉寂寂的小河，河水乌黑，并不时冒出白泡，似在控诉人类文明的败笔

（一）

人要安居乐业，就少不了山和水，有山必有水，但有水未必有山。我的家乡一展平原，不见远山，但水却是傍村绕宅，有小江南之美誉。

回到久别的故乡，看望我的亲人，看望让我魂牵梦萦的那条曾经浮载我的梦想，曾经给我快乐，给我灵性的小河。

但原来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河不见了，原来那条活水常流，鱼肥虾美的小河不见了，原来那条可以看到水草在水中悠然小河不见了……；而眼前的小河，河水黯黑，水面寂寂，不时冒出着白泡，远远就嗅到阵阵酸臭味，一阵恶心，我不忍心再看。

小河啊，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模样？小河啊，我能否再看到你原来那快乐、清澈的模样呢？

家乡的小河虽然很小，说实在的只是一条水溪而已，但却是我们的生命线，我们每天的浇灌、饮用、洗刷等那一样都少不了这条清清的河水。

眼前这条河水发黑、发臭的小河，这就是曾经给我快乐，使我学会游泳，使我敢到大海搏击的小河，我真不敢相信。

但残酷的事实如锋利的针刺，毫不留情地戳破我的梦。痛苦，让我只能在记忆中寻找故那条美丽可爱的小河。

（二）

每天清晨，阳光还没有到来，翠竹鸟清脆的叫声准时响起时，我妈妈也会准时叫我起床，让我把屋前的鸭子放出来，赶到小河里“吃早餐”。

当我还是睡眼惺惺地走到鸭笼时，极懂人性的鸭子们早就“鸭、鸭”、“鸭、鸭”地叫喊着、欢闹着，象是抗议我的跚跚迟来，当我看到那一群我亲手养大的鸭子时，就象看到自己的新一年的希望，还浓的睡意全被鸭子们叫跑了，我急急地打开鸭笼。

被困顿了整整一夜的鸭子迫不待地欢叫着，拍打着翅膀，本能地往小河冲去。

清晨，静静的小河如甜睡的少女，悠悠无声息的河水就是她的好梦，很不幸，这美丽的梦一下就被喜欢喧哗的鸭子毫无顾虑地打碎了。

鸭子冲到河里，绝对的“如鱼得水”，在清清的河水里，鸭子们叫得更呼，有的高昂着头，尽力地拍打它的翅膀，呼叫着，有的象快乐的孩子，深深地潜到水里，嬉戏着，有的就有浅水处急急地觅食。

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小孩们的希望，也得在新年开春时就计划好，比喻，小孩子想要一套新衣服，那么父母在新年开春时，就会对小孩说，你要新衣服就把这群鸭子养大，（或者是把这小牛犊喂大），鸭子养大了，生蛋了，就可以换钱，有钱才可能有新衣服；大人的安排，孩子们都很乐意接受，这就算是孩子的“自留地”了，有明显的“自负盈亏”的压迫感和责任感。

太阳还没有出来，我在凉凉的晨风中，在清澈的小河边，迷糊地做着美丽的梦。

清澈的水面上那可爱的鸭子象一朵朵美丽的云，飘浮在湛蓝的天空上，正如我一个个美丽的梦。

（三）

夏日的黄昏，夕阳西沉，斜照的夕阳象万能的佛光，金光四罩，晚风渐来，轻轻抚摸着大地，夕阳里晚风中，大地渐归恬静；疲惫的人们牵着牛、挑着担从田间回来了，勤学的读书郎一蹦一跳地回来了，炊烟在翠竹掩映的低矮的房屋中悠悠升起，在晚风悠然。

黄昏，夕阳如金，洒落在缓缓流淌的河水里，晚风搅动着，小河就如一锅涌动的金汤。一直以来，这条傍村绕宅的小河就是我们的天然浴场，此刻，小河象雍容大方的主人，热情地接待任何来访的客人。

劳作一天的人们，一身汗臭，他们从田间回来后，往往就在村前的小河里，把一身的汗臭洗涤干净后，把一身的疲惫全都洗落在小河里后，带着一身湿漉，一身轻松地往家走。

大人们喜欢和衣落水的，习惯地用手拍打清清的河水，把整个身子都慢慢浸进水里，一边惬意地擦拭身体，一边谈论庄稼的好坏，推测着明天天气的变化，此刻，生活上种种艰辛，人生种种不快，全都被清澈凉爽的河水冲掉了，剩下的全是人生的快意。

在小河的另一头，许多孩子在戏水，我就是其中一分子。我对水的热爱，如同我的生命。

我刚懂事，母亲对我说：“小时候，你刚会爬走时，对水特别的钟情，看到水就拚命抓。有一次，大人把你放在家门口时，刚转身一下，你趁机往小河边爬去，并滚落到小河里去，如果不是发现得早，你的命就被属于小河了”。

我听了母亲这些话后，我没有对小河有任何反感，因为，我在的情感里，家门前的小河，就是我的母亲河，是她使我学会坚强，学会拚搏；是她使我的少年充满快乐。

夏日的黄昏，小河里涌动着，快乐着，孩子们个个都象小蛟龙一样，赤条条地在水中翻滚着，嬉戏着，我们在小河里打水仗，孩子们的助威声，呐喊声，伴着如雪的水花起起落落；有时，我们在比赛潜水，看谁潜得最远；有时，调皮的孩子们看到有鸭子在一边游弋时，就会偷偷潜过去，看谁能在水中抓到鸭子，因为鸭子的水性极好，反应力极强，不是很好的运气，很难在水中抓到鸭子的，虽然我们没有抓到鸭子，但鸭子那惊慌狂飞的样子，也足够让我们开心了。

在水中，时光溜得特快，每天，我们玩意还浓时，天色就黑沉下来了，此时，大人们叫小孩回家的呼声四起，孩子们只好极不情愿地从河里爬起来，匆匆往家里赶，只留下小河在暮色中独自清静。

在小河下游折弯处，比人还喜好水的水牛也在泡浴，庞大的身躯全都泡在水里，只露出大大的牛鼻子和尖尖牛角，辛苦了一天的水牛静静伏在小河里，尽情地享受河水的清凉；天快断黑了，牛的主人要赶牛进栅了，便使劲地拉牛鼻绳，用长长的竹枝鞭打着水牛，妄想把牛从小河里赶上来，一向温驯听话的水牛因为还没有享受够，任凭主人如何吆喝、利诱、鞭打，就是不肯上来，有的牛被打急了，反而往小河的深处游去，气得站在小河边的主人乱骂娘，但难得享受的牛爷们却不理会主人的咒骂，依然款款地在水中央游戏着，不时地使劲摇摆它引以自豪的尖尖牛角；百般无奈的牛主人只有停止咒骂，独坐夜色中，看着牛爷们在水中享受。

牛爷们感到泡够了，就自行上来了。

（四）

黑夜如幕，重重地罩着大地，整个村庄和辛劳的人们一样，在漆黑中沉睡，只有那夜虫在黑暗中尽情歌唱，这静谧的夜里，幼嫩我也有许多美丽的梦，但我的美梦常被叫春的猫儿在屋顶上乱跳乱叫所打破，夜间，猫叫声音极像婴儿啼哭，吁吁呜呜的，煞是吓人。

记忆中，最快乐的就是在夜里跟父亲一起在小河边钓虾。当时，最能让村民感到自豪和实惠的就是水乡里“有水就有鱼，有水就有虾”这一事实。我们随便在有水的小沟、小水凼里都能抓到够几斤鱼虾，那时很少有肉吃，这些鱼虾就是我们最好的营养补充了。

我家门前的小河，活水常流，肥沃的河床长满水草，浅水处，可看到淡黄的水草在清澈的水悠悠，也可以看到许多小鱼虾在水草丛中游戏。

由于白天无闲暇，而且白天干扰也多，我父亲常在晚上才带我到小河边钓鱼虾的。父亲钓虾的方法很简单，要钓虾时，就用锄头在屋后的低洼处，锄到蚯蚓后，拿上一条钓线子，一把小网兜，一个小木桶，一把手电筒，就可以到河边放钓了。

夜里的河虾特别的好上钓，只要把钩着蚯蚓的钓线放到河里，用手电筒照着钓线，很快就发现钓线在擞动，这就说明有虾子来吃钓了，然后就轻轻提起钓线，当看到两颗发着幽绿的光点时，这就是那尾贪嘴的虾子的眼，父亲看准时机，悄无声息地把小网兜插进水里，慢慢地接近这两个幽绿的光点，然后猛然提起网兜，由于虾子是的运动是往后弹的，正好就撞进已张网等待的兜里。

如果你不是很熟手，任何一个动作做得不够，就钓不到精明虾子的；因为好玩，我常常争着要自己来钓，但每次提上来的网兜都空的，蹲在一旁的父亲就说：“这次是放网兜太急了”，“这次是提网兜太慢了”……，我不是很服气，但只要是父亲动手，就没有空网的，这样，我又不得不服。

没多久，小木桶的虾子就开始“扎扎”地乱扎跳了，为了不让虾子从木桶里跳出来，我就用树叶盖在木桶口上，而不甘失败的虾子反而扎跳得更厉害。

夜有点沉了，小木桶里虾子越来越多了，即使我余兴未尽，我父亲也决定收线不回家。为了保鲜，钓回来的虾子就得马上弄熟。

每一想起家乡的“鱼露（俗你鱼汁）煎河虾”这味菜时，我就满嘴生津。

把刚钓回来的河虾洗净放到砂锅里，倒进土法酿制的鱼露，用文火慢慢把鱼露煎干，这样煎出的河虾，首先在观感上，就令人流涎，被煮干的鱼露变成了盐碛，象白雪一样平展在砂锅底部，熟透的虾子通红如火，乍一看如在雪地上缀着红绸一样，让人悦目；一揭开砂锅盖，一阵混有鱼露的浓香，又有河虾的鲜香的味儿扑鼻而来，此时，趁热抓一尾虾子放进嘴里，虾子肉紧壳脆，咸淡适中，个中滋味，尽在不言中。

（五）

是谁把我故乡这条母亲河，变成臭水沟的呢？是谁把曾经是活水常流，水清鱼肥的小河变成一毛不长的臭水沟的呢？对着小河，我问我的父亲，年迈的父亲不知是没有力气回答我，还是羞于说话，父亲许久没有回答我，只是默默地望着家门前的发臭的小河，又默默地望着我，良久，才戚戚地说：“小河死了”。

“小河死了”，我感到震撼，这句让人类都感到震撼的话，没有切身之痛是说不出来的。我再看父亲时，只见父亲浑浊的眼闪着泪花，悲哀、无奈表情全写在父亲沧桑的脸上，我不忍心再说什么，转身对着“死去”的小河默默垂泪。

晚上，和村中的叔叔伯伯闲谈，话题也离不开这条“死了”的小河。村人每谈起这条小河，每个村民都表现出伤心、愤懑、无奈等复杂的心情，都说起把小河变成臭水沟的罪魁祸首就是小河上游一间糖厂，把污水直接排放到河里，不仅是我们村前这条小河变臭了，几乎整个九洲江的水系都被污染了，过去所说的“有水就有鱼虾”的事实，现在成了天方夜谭了；现在，村民日常生活用水，只能是靠打井水来用了；因为水是活的，村民抽用的井水也是很浑浊也有臭味。

村民们一说起和生命一样重要的水时，都表现得很亢奋、激昂，有人说，自从小河变成臭水沟后，现在的小孩没有一个会游泳的了；有人说，近几年来，村里的报名参军的年轻人在体检时，没有一个合格的，听说是我们饮用的水有问题，造成我们的身体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

我知道，所谓的人类文明，是农业向工业的发展，但想不到人类的“文明”，却把我的家乡就变得如此遭糕，更想不到的是，作为家乡生命线的小河竟有如此遭殃，想不到鱼米之乡却没有水吃，没有鱼抓，这是怎样的悲衰啊。

虽然，我不能理解“国将不国”的含义，但一个国家没有了合格的士兵，我知道这绝对是“长城自毁”。

夜不能眠，在黑沉的夜里，我站在家门前，默默地看“死了”的小河，周遭竟寂寂的没有一点声息，让我切身感受到死亡的可怕，夜风送来的不是清爽，而是河水的恶臭，我不忍去想，小河的将来如何？不忍去想，我家乡的未来将是如何？

2009-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