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遗落――墓
编者按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文中主人公的故事让人生出些许辛酸,几许无奈。好在这世界还有几个有心的人,让小说带有点明朗的色彩,看到希望的所在。
认识这个女人,是在一家不上档次的三流夜总会里。夜总会里装潢一塌糊涂,闪烁的霓虹灯下,名字取的很是高档,取曰“经典夜总会”,很是招惹饱暖思淫欲的男人。
那夜,和几个工程上有合作关系的承包商们吃完夜宵,已是酒足饭饱。王老板他们提出去夜总会找小姐,寻个乐子。我欲推辞,但因以后工作上的合作关系,只能客随主便。我知道那个行当里有些什么,心里想,我只是去唱唱歌,不会有什么的。
我们打的上车。王老板肯定对这行业熟悉,直接点名要去“经典”,一路上还有声有色的给我们描述那里的小姐多么年轻漂亮,多么性感骚人。说到浪荡时,惹的大家一阵大笑。没办法逢场就要作戏,我也不时放荡的笑出声来,好在我坐在前排,他们是看不到我脸上尴尬无奈表情的。
或许因为我自视清高,比起这些小有资产的,大腹便便的老江湖们,我就像刚长冠的小公鸡一样。尽管我讨厌他们,但男人为人事,有时的确也是有着些许无奈,真假之中,见不得人心善恶的。
车子停了下来,王老板掏出票子付车钱。下了车,一眼就瞧到门头偌大的“经典”二字闪烁着,好象在欢迎我们。当我迈入第一个脚步的时刻,我清楚的知道他们是来干啥的。我不断的提醒自己只是来作陪,给足大家一个面子的,毕竟以后还是要见面的。
进到里面,厅堂实在太狭小,给人一种十分压抑的感觉。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女人哈巴狗似的招呼我们,一边跟王老板热乎着。我讨厌那老女人,涂着厚厚的脂粉,擦着血一样红的口红,活象古装剧里的老鸨,事实上她就是做这行的,改个名称叫“鸡头”,或者“妈妈桑”,好听点,称呼为“小姐领班”。
老女人领着我们进入一间包厢,迎面扑过来的一股霉味,呛的我想吐。本想换个房间,但同来的人,已经歪倒在破旧的沙发上了,我只有作罢了。我明白他们是这里的常客,习惯了这里的气味,贴切的说他们闻到的不是霉味,而是女人的香味。
强忍我讨厌的气味,在他们高抬我的哄叫下,我唱完一首歌。这破机子,破音响,破话筒,传出来的声音如此难听,一点声场效果也没有,我倍感失望。唯一庆幸的是,其他各位的嗓子吼出来的就等于是号丧,毫无一点乐感,就这样我还是要大声的喝彩,鼓掌,故意制造点热闹气氛出来,这就是无奈。
老女人又进来了,后面拖着一大串年轻的女人。高矮不齐,花红柳绿,发型各异,表情夸张。王老板和其他几位很快就象菜市场里选黄瓜一样,挑了几个嫩的,熟的,眼睛会说话的,屁股会扭的,胸部挺拔的坐了下来。剩下我,本就没那想法,在王老板的热情下,也要为我挑上一个,我左右推辞,硬是安排了一个,用王老板的话说,不要扫了哥几个雅兴。这个女人呀,相貌倒也可以,可是那一身吊带,包着两团鼓起的东西,超短裙下还隐约看到白色的内裤,性感的撩人。我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而且晓得他们是挑给我的,是他们认为最好的。但这个人情,我选择放弃,我怕我会真的失去控制,随波逐流。
老女人看我不太中意,迅速唤来另外一组。我随眼瞧去,倒是有个女人让我看的很是舒服。一袭浅灰色的长裙,面目清爽,没有脂粉的痕迹,扎个马尾鞭,还有股淡雅的味道。更让我有兴趣的是,她不象其他女人一样用妩媚的眼神期盼我的决定,只有她微微撇过头,没有望着我。
“就选她吧!”我指了过去。我清楚这个行业里不会有什么清纯女子,为了不扫大家兴致,我还是挑了她。
音乐响起,除了麦克风中传出的嚎叫声外,还多了一种浪荡的的打情骂俏声。灯光灭了,我分明看到同来的男人象一匹匹饥渴的狼一样,黑暗中用他们肮脏的双爪,撕噬着有如羔羊般女人的胸脯与大腿。
“你要唱歌吗?”坐在我身边的女人问我。
“不唱,这里音响效果太差,没有感觉。”我答道。
“那我们喝酒,我去拿!”她又说。
其实我是不想喝的,夜宵已经喝了。可坐在这确实也没什么好做的了,至少我是做不到其他男人所做的。
我爽快的答应“行,拿几瓶酒来!”
她起身离开包厢,出去拿酒。王老板和其他几个人,趁这功夫拿我开心。
“别多情哟,该出手就出手,我们去别的包厢,给你腾出地来,好好爽一下。”
我哭笑不得,违心应道“放心,一定摆平!”
说完,各自领着他们的宝贝离开包厢。黑暗中就剩下我一个人,外面其他的包厢也是鬼哭狼嚎,细细的听着,还夹杂着女人是欲死欲仙的浪叫,还是痛苦的呻吟。
我仿佛感觉自己被埋入一座墓中,到处阴森森,透身一股寒气侵袭我的身躯,我毫无知觉,在鬼影重重的世界里显得无比麻木与无奈。
我窝坐在沙发里,看着她拿了几瓶龙津纯生,两个杯子推门进来。
看到只有我一个人,问道“他们换房间办事去了吗?”
这是行话,我听的懂,答道“是的!”
她撬开瓶盖,斟满酒杯,递给我一杯,倚坐在我身边。
“我敬你一杯!”她举起酒杯,咕咚一下,已经顺着她的喉咙下到肚里。我抿了一口,告诉她我不胜酒力。
放下酒杯,我问道“你叫什么?”
“洋洋”她没有表情的很快答道。
以我对这行的了解,这只是一个称号,绝对不是一个真名字。知道她不会说,我也没必要继续。
“哪地方的人”
“六安”我知道这次没说谎,我听出她的方言,得到证实。
可能真的有点无聊,或者想知道面前的女人一些什么,因为在这女人身上我感到有种让我奇怪的东西。
“你很喜欢喝酒吗?”我又问道。
“是的,我天天喝,不喝酒我有点害怕!”说完,又咕咚一杯下肚。
我见过女人喝酒,但决不是这个样子,连续不停顿,而且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理由。借着暗淡的光线,我看到她的表情是麻木、无奈、沮丧,她始终不愿正视着我。
“你今天好象不太开心!”
“没有,我天天都是这个样,你要是不喜欢,我给你重新叫一个进来”她显的很急躁,生气。
“不需要,我不是那意思,别误会!”我赶忙解释。听我这样说,她有点不好意思。
“你晚上要做那个吗?”这次她问我。问的太直接,在这场合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直白的。
“现在行了,你来吧!”她又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裙带。
我慌忙答道“我不做那事,只要你陪我说说话!”
“不做,那你来这干什么?你知道吗?做是两百,不做你也是要给一百的,你很吃亏。”她带着很奇怪的眼神望着我。
“这没问题,帐由我朋友来付,但等他们来了,你就说我们做了,他们会付你两百的”我说道。
“那又何必呢,做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干吗这样?”我感到不可思议,天底下还有如此死心眼的人,但又让我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梗直,与众不同。
“这些都是逢场作戏里的不得已,你不会明白的,你就照我的话说。”我赶忙补充。
“那好,我就陪你说说话吧!”
或许我的言行让她有点好感,接下来我们的话题多了起来,问了一些我的基本情况,我也没什么可隐藏的,照实说了。
或许几瓶酒的酒精作用,还是她相信了我所说的。迷糊中对我说道“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其实,我很讨厌这里,就象一个活死人墓,每天就如僵尸一样,被人驱赶行那苟且的事情。”
在她说这段话时,她的表情很激动,我分明看到眼中涌动着泪花。
“那些男人,每天压在我的身体上快活着,其实他们是在和一个僵尸快乐,他们是在奸尸,没有激情,没有灵魂,你说这恶心吗?”她说完又猛的喝尽了最后一杯酒,从歇斯底的情绪中,我看出她是有着一种绝望和哀伤。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她,坐在这里的我又是什么呢?
少许,她的情绪平静下来,真的给我说了个故事。
她十四岁的时候,她的父母离异,把她寄居在外婆家里。母亲是个教师,因为父亲的背叛,心灰意冷,几度绝望要结束生命。她曾亲眼看到母亲割脉,流在地上的血液,时常让她感到恐惧。
后来,母亲彻底变了,整天酗酒吸烟,言行举止怪异,对待生活的态度那样消沉。又迷上赌博,一发不可收拾。
十四岁以后的生活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种噩梦,不再拥有美丽绚烂的梦。她恨父亲,也恨母亲,更同情母亲。二十二岁前她没有回过家,是外婆带着她成长。那一年,她成了一名小学教师,她感觉很荣幸。
就是在那一年,她爱上了一个男孩,非常非常的爱他,她把少女的一切都给予了这个男孩。男孩也很爱她,他们在一起欢声歌唱,立下海誓山盟,至死不逾。她相信母亲的悲剧不会在她的身上发生。
有一天,男孩带着她去见男孩的父母,遭到了父母的反对。理由简单的幼稚,男孩的父母通过了解她的家庭,认为这是一场不适合的婚姻,怕儿子以后不会有幸福的。她觉得很可笑,也很可悲,愤然离开了男孩家。
男孩追出家门,流着泪让她等待,他一定会说服父母的,给他一定的时间。暑假,她去了浙江同学那散心,可是没了男孩的音讯,联系不上他。暑假结束,回到家乡,苦等多日还是没有消息,她感到心慌。那一天,她买了一张车票,直奔男孩家里,走到男孩的家门口,男孩正在和一个女孩拜堂成亲。
她咬破嘴唇,含着泪和血跑出村头,大声的嚎哭一场。男孩追过来,跪在她的面前,请求原谅,对她说他爱的还是她,永远爱她。
她走了。回到学校,没过几天辞了工作,回到家中和母亲抱头痛哭,黯然的离开受伤的地方,远走他乡。她的心中充满恨,不再相信男人,爱情。她重复了母亲曾经选择的方式,酗酒,吸烟麻醉自己。更极端的是,她彻底毁灭自己的尊严,暴弃自己的青春,操起了皮肉生涯,在如同坟墓的世界里消耗生命。
每当夜深人静时,身在他乡,多少次美丽回忆,又多少次梦中诅咒,不停的让她用刀在手臂上刻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两年后,她回到家乡,母亲给了她一封信,信是男孩写的,邮戳的日期是她远走他乡的第二个星期。
信里这样写道。
“亲爱的扬,我来找过你,但你走了!我问了很多熟人,都没有人知道你的去向,包括你的母亲。扬我想你,我是爱你的,请你看在我去世的父亲面上,原谅我吧!我已经收拾好行囊跟随你的脚步,离开家乡,盼望着与你在另外一个城市相遇。我相信一定会继续我们忠贞的誓言。假如你回到家中,见信后,你一定会来看我的,我相信……”
读完信,她又抱着母亲痛哭一场,直奔男孩的家而去。男孩的家已经很破落,男孩的母亲看到她的出现,呆呆的望着她,口中呼喊着“我的儿啊,她回来看你了!”男孩的母亲领着她来到他的肖像前,她觉得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醒来,男孩的母亲告诉她,男孩已经死了两年,是在他远行寻她的路途中,车子翻下山崖。现在,新娶的女孩,也改嫁了。家里没有人了,都走了,就剩这孤老婆子了。男孩的母亲进到里屋,抹着眼泪用颤抖的双手捧着一个带有血迹的日记本交到她手中。
日记只有一篇,正是男孩远行的前一天晚上写的。“亲爱的扬,明天我就要动身了,我想你,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要寻找到你。今天,我又吻了你的照片,看着你的照片,我感到你就在我的身边,没有离开我。亲爱的扬,如果你哪天回来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我身处何地,我都会最快的出现在你面前,与你重逢。祝福我吧,我在佛面前许愿,我们重逢的日子不会很远……”
抚摸着这些带血的文字,她又一次昏了过去。
醒来,她和男孩的母亲来到男孩的墓前,那坟头已经长出翠绿的青草。她伏倒在坟头上,吻着坟头的青草,一遍又一遍,喊着“我来看你了,我来看你了……”
夜幕降临,寒风中,两个哀伤的女人久久不愿离去,天际中,飘荡着两个女人伤心悲痛的哭声。
她是一口气说完的,显得很平静,然后向我嘲弄似的笑了笑。说道“你相信这个故事吗?没人相信,因为我是小姐,小姐最会编故事了!”
望着她,我感到她真的太平静了,平静的不再落泪,而我的双眼有点开始模糊了。我想她的眼泪早已哭干了,但我还是能清晰的看到曾经哭过的泪痕。
“我相信这是真的!”我很认真的对她说。还想再对她说些什么,但再也说不出口了。
留下联系号码,希望她能和我联系,我带着一份沉重的心情离开。路上我什么都没说,只有王老板他们依然故我的在车里放荡的谈述刚才那一场赤裸的肉搏战。我很压抑恐惧,仿佛自己又在一座墓冢里,看着僵尸们张牙舞爪。
大概过了约半个月,我还在思索那故事的真实性,她给了我一个电话。希望我能在今晚帮她借一部车,她要回六安看一个人。我答应了,我们大概深夜12点多到达六安,一路上没说一句话。我顺着她指的路线,一直前行,路越走越黑,越走越偏僻,拐上了一条乡间小路,一直开到一块稻田边,停了下来。
她冲着我说“他就睡在这里,我答应他每三个月来看他一次,今天正好就是,你要下来看看吗?”
四周黑漆漆一片,还有那一阵阵寒风,真的让人有点不寒而栗。我拒绝了她的邀请,希望她早点结束,早点上车走人。
透过车窗,我依稀看到黑色中几点忽明忽暗的火光,瑟瑟的寒风中夹杂着她和那男孩说话的声音。
我知道那里有两座墓,死去的墓里埋藏着一份爱情,一具躯体,活着的幕里埋葬了一种灵魂,而不是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