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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金

2013-10-22 20:33 作者:中朝 阅读量:175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李老全站在大门外,手里捏了两盒“帝豪”烟,微笑着迎接每一位前来参加儿子根柱婚礼的亲戚和朋友,亲热地递上一支烟,邀请到屋里坐,请上座。

院门前的那棵大杨树,扛着从学校里借出来的一对高音大喇叭,卖劲地吆喝着《百鸟朝凤》的唢呐曲。整个曹林街,都能听到这来自根柱家的每一声鸟鸣和凤凰的吟唱。体面和不太体面的乡邻,追随了唢呐曲,兴奋的走过来,与李老全握手、寒暄、接支烟。

新郎根柱衣冠楚楚,精神抖擞地紧靠了堂屋门站着,向院中大帆布棚底下已坐下或没坐下的各位亲朋,微笑,感谢光临。

村长是此次根柱婚礼仪式的支持客。他按照事先与李老全商定好的重要宾朋人选,把他们都逐一手握手的推到,设在一个比较体面邻居堂屋里待送亲的男宾位置上。可是找来找去、数来数去,就是少一个陪送亲的重要客人。人不到齐,没法开饭。

支持客村长赶紧跑过来,同李老全商量,“老弟,男送亲的那两桌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开饭了。你说的那一个重要客人过来没?送亲的人家都等急了。”

李老全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半。正常按计划,该开饭半小时了。可是干兄弟刘超,他是根柱的干爹,从城里还没赶过来。怎么回事了呢?

李老全再一次按了干兄弟刘超的手机号码,打过去。仍是关机。没办法,只能继续等下去。干亲事上亲!干兄弟刘超是这次根柱婚礼陪送亲的第一人选,他是当干爹的啊。干儿子结婚,可他若是连个陪送亲的份都没捞到,那会让很多人笑话的。

过了一会儿,支持客村长又跑过来,“不行啊,老弟,那边都等急了。再不开饭,人家送亲的可要离席回去了。”

“没事。再等五分钟,我干兄弟可能这会儿就到。”

“等不了了!已经等这么久了。你看这样行不?老弟。我跟大华兄弟说好了,让他过去先陪着东屋里送亲的喝会儿酒。反正你干兄弟也不是外人,怠慢不了,夜里不还是要授头吗?夜里厚他。”

李老全回头看了一下,大华就站在堂屋门前,和根柱在谈着什么,有说有笑的。大华是自家门里边的,按辈分,是根柱小叔,这几年在曹林街上混的很不错,也算是个有些头脸的人。

就在李老全将要同意了让大华过去东屋里陪送亲的上桌时,一辆墨绿色公交车,急促地“刹”在了离根柱家不远的曹林街公路上。一个衣着较体面的微胖的五十五六岁的男子跳下车,急慌慌得冲根柱家,大踏步走过来。

李老全忙迎上去,一把捉住他的手,“刘哥,你可算是赶来了。送亲的他们都等急死了。咋来这么晚哩?”

刚下车的刘超一面接了递上来的烟,夹在耳朵上,一面解释说,“七点二十就坐上车了,原本四十多分钟的车程,过来还能帮会儿忙。谁知这条路这么坏,全是大坑小凼的,堵车,走不动,一直搞到现在,都三个多小时了吧。我在半路上想跟你打电话,说不用等我,仪式该怎么进行就怎么进行。不凑巧,手机没电,开不开机。”

支持客村长一看缺席的这位已到,急惶惶地拉着刘超的手,就要去东屋里开饭。

刘超却止住了脚步,“送亲的他们都在邻居家。没事,我先交个饭票。”他一边摸了摸口袋,一边朝根柱院子里进。

李老全紧随其后,进了院子。支持客村长则朝大华身边走了过去。

收受祝贺礼金的记账桌,就设在厨房南墙根儿。一张小方桌,一个红本本儿,桌上放了两个一次性塑料杯,杯子里都放了些许米,米上面规矩地头朝下长了十几二十支“帝豪”烟。记账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字写得很不错,坐在桌子北边,靠着墙。收款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一手捏了一沓钱,钱被磕的整整齐齐,10元、20元、50元、100元的大小钞票有序的排列着。一手夹了将要燃尽的烟屁股。

刘超很费劲地从上衣夹克衫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钱夹子。钱夹里面整齐地卧着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估计有个三千多块)。可刘超只是从钱夹里面很小心地抽出一张绿皮五十的,递给收款的。

李老全看见了干兄弟刘超递出去的那张绿皮五十块钱的礼金,也全看见了他钱夹里面的那鼓鼓的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他以为干兄弟刘超肯定还会继续掏钱,至少也会掏够上次刘超女儿出嫁时,自己四处借钱而未得,被逼卖了那头小水牛才送给刘超账面上的那一千块钱吧。

但刘超却只是递出去了一张绿皮五十的,转身出了院门。---可能是在等待干兄弟李老全或是支持客村长,推了自己去东屋里,陪着那帮子尊贵的送亲的,大吃二喝吧。

李老全窘迫极了!他仿佛感觉自己是受了一次莫大的羞辱,期望与现实之间的距离太大了。但送礼的事又没有明掏暗抢的。他似乎有些承受不起这落差之重。李老全脸红红的走到大华身边,朝他肩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赶快去东屋里陪送亲的。开饭!”很明显,这一嗓子是喊给支持客村长听的。

整场酒席,按照事先预计好的套路,稳而有序地依次展开。先是上了八个点心盘:饼干、瓜子、糖,香蕉、苹果、梨。后又是八凉八热,八个汤。鸡鱼肉蛋样样齐,青菜萝卜,做点缀。极尽“奢华”。用李老全的话说,这是“宁穷一生,咱不穷这一顿儿!”

待送亲的,酒是上好的就,菜是上好的菜。陪送亲的都是男家根柱这边,所有亲戚朋友中,关系最厚实,生活最体面的主儿。吆五喝六,推杯换盏,一时间,觥筹交错。

新郎根柱和娇美新娘,披红挂着彩,是在第三道大菜“东坡肉”刚上桌时,由支持客村长领着,进的东屋里送亲的席前的。

“请,请,请!尊贵的远近亲朋,都好啊!主人前厅忙到后殿,一步来迟,缺知远接近迎。下面有请新贵人,脱帽向众位三鞠躬。一鞠躬,二鞠躬,再鞠躬。有好客没好主,寒酒薄菜,不成敬意。敬请众位细吃慢饮!”

新婚夫妻小两口,随着支持客村长的一套待客辞,以满怀深情的三鞠躬,向所有在座的尊贵的婚礼见证人,表达着感谢。一套待客辞,深情三鞠躬,谢过了东屋里男送亲的,也谢过了坐在自家堂屋里的女送亲的,还谢过了所有坐在自家院子里,这六七桌躲在大帆布棚子底下的众多亲朋。

唯独没有受到一对新人鞠躬致谢的人,也就是最应受到他们鞠躬致谢的人,根柱的干爹,刘超,正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厨房里的小板凳上,听从掌勺厨师的指挥,烧锅呢。大厨让烧大火,他就添一块柴;让烧小火,他就取出一块柴。如此而已。

婚礼事大,所操事物头绪众多。李老全忘记了干兄弟刘超还没地儿吃饭。新郎根柱忙的只顾给客人到喜酒,也忘记了应该找一找干爹在哪?

好容易送走了最最尊贵的送亲的。也逐一送走了远近宾朋,院子里又是一阵收拾碗筷,洗洗刷刷的忙碌。吃饱的,满意的回家了;喝足的,醉意着打飘的两腿,沿来路而返。

当院子里响起了快活的麻将声时,刘超一个人端着碗,就着撤下来的剩菜残羹,美美地扒拉着,饱餐一顿。

暮色四合,院门外又欢快地嘹亮起一阵急促的鞭炮声。堂屋里,此次婚庆典礼的最后一项古老的仪式---新人给长辈磕头,正在进行。

一张崭新的竹席,平铺在地上。席前是新郎根柱和娇美的新娘,开开心心,满脸欢笑。席后是一溜长板凳。板凳上端坐着慈祥的七大姨,和蔼的八大姑,以及东家婶子,西家妗儿,南村大伯,北庄叔。所有至亲长辈只要愿意花个小钱儿,在礼单上浓重的记一笔,都有资格端坐长板凳,心安理得的接受二位新人的双膝及地,以头触席,磕头而谢深。

书法功底深厚的记账员,逐一念了每一个长辈的姓名和授头款,一对新人逐一对号入座,朝向其人,磕头鸣谢。

“大姨七十块,二姑八十块,小舅六十五。”如是等等,逐一磕下去。端坐板凳的,花钱买恩情;跪在席上的,弯腰捡把钱。各得其乐。

仪式进展的很顺利。记账员自己写的字,肯定都认识,所以念得快,接二连三。新娘子怕腰疼,干脆匍匐于席,点头为算,所以磕头也够快。

就在端坐长板凳的想要站起来歇歇腿,跪在席上的想要站起来直直腰时,刘超从厨房里走了进来。“根柱儿啊,你俩也给我磕个头,我在厨房里都等半天了。”

所有在场的人都寻声望着刘超,目送他走到席子东边的一把小板凳上坐下。

李老全鄙夷的看了干兄弟一眼,心里想,“我算交错了你这个朋友,不够意思。肯定又是一张绿皮五十的。”

刘超并没有看干兄弟李老全的眼,而是甜美的注视着干儿子根柱的脸,“来!好儿子,拿着!这是干爹给你的心情钱。”说着,递过来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

根柱看了看干爹刘超,又回头看了看李老全,没接钱。而是拉了拉新娘子的手,双双一磕到地,席子咚咚响。

刘超一看干儿子这样的举动,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搀起根柱,也搀起新儿媳,把钱塞到儿媳手中(2888,祝二位新人,万事大发)。

饭后。

夜。两点。干兄弟老哥俩,一直坐在床上抽烟。

“老弟啊,你可能是忘了咱兄弟俩当年在最困难的时候的情谊了。我们是真心实意的兄弟,是能同甘共苦的兄弟,不是那些酒肉哥们。”

“哥,我错了。你怪我吧。”

“老弟啊,咱俩是干兄弟。对,没错。干亲礼上亲。可咱俩又不是礼上亲的兄弟。知道吗?”

“哥,你打我吧。我,我不是人。”

“我不打你,但我得给你说明白。前两年,你妈,不,咱妈病逝,我出于孝心,错误的在礼单上搭了一千块。可是你知道不?那是我对咱老娘的一片心。它不需要你回报。去年我女儿出嫁,你没钱,卖水牛。卖水牛给我送礼,也搭一千块钱帐。你以为我收了这些钱,心里能安生?”

“哥,我的孩子多,也是没办法。”

“错!”刘超咆哮起来,“你错了。听我的,日后咱兄弟俩过来往,只能是五十块。不要看别人。我们是换过心的苦难兄弟。”

“好的,哥。我知道错了。”

“我有钱没钱,我全凭心意。给儿子,给咱儿子根柱,我尽心尽力,不需要记,更不需要还。知道吗?傻弟弟!”刘超说到动情处,一把握住干兄弟李老全的手。这是一双粗糙的手,布满了生活艰辛的手。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就握住了满天的星光。

是的,满天灿烂的星光。

中朝于古息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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