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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会

2013-10-26 20:53 作者:中朝 阅读量:237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曹林街庙会,今年又要逢起来了。”这一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整个曹林村的角角落落。一时间,小小的曹林街,重又变得热闹起来,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老头老太太期待中的庙会,已经中断四年之久了。是谁有这么能耐,能把庙会重新举办起来?人们相互猜疑着,涌到街上,一看究竟。狗闯娘手杵竹杖也混在这群疑惑着的人流中,赶到街南边的那一大片空场子上,想亲自再来感受一下,那久违了的戏台以及那穿了花花绿绿的戏装的苦笑表演。

没错,活动戏台已经远远地矗立在人们的视野中,大块帆布稳稳地围起一块虚幻的世界。在这个帆布围出来的世界里,很可能再一次上演《铡美案》,或者是《卷席筒》,亦或是《秦香莲吊孝》。这一幕幕悲喜唱段,曾经撩起过多少村民的爱憎情感啊!

狗闯娘正在戏台底下遐想的时侯,礼拜堂的主教头杨华娘凑过来向她表示祝贺,“大嫂子,全村的群众都应该感谢你啊。”狗闯娘以为她是在瞎胡扯,没理她。

杨华娘见她没反应,“你别跟我装糊涂了。都是你那个好儿子,在外面发了大财,回来甩给村支书一万块钱,让支书把庙会戏班子请回来,热闹热闹。”

“什么?你是说我儿子狗闯拿钱,来写戏?”

杨华娘更疑惑了,“不会吧,这么大的事,你会不知道?”

这事,狗闯娘还真不知道。她没见她那可恶的儿子狗闯已经有六七年了。六年前的夏天,狗闯因为团伙打架、盗窃,被公安局抓走了,听说判了三年,在武家坡服刑。老头子因为儿子入狱,一气之下,腿一蹬,眼一闭,抛下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娘们,自己享清福去了。武家坡虽然只在一百七八十里外的地方,但对于一个六十二岁的老太太来说,要想去找,可是极难的。后来又听说她儿子狗闯出来了,但也是没回来看一眼老娘,就跟几个什么朋友径直到定海混赌场去。唉,那个脏良心的儿子,不回来也好,或许不见他,老太太还能多活几天。

县龙门宾馆208室,一场豪华盛宴正在进行。狗闯坐在上席首位,面前堆放了两条“中华”,“来,来,每人一包,出门吸。”酒杯碰触,赞美恭维声一片,“李大哥,好手气,三天赢了六百多万。来,我敬你一杯。”

狗闯频频举杯应邀,“别客气,都是自家兄弟。今天我回来,兄弟们盛情,回头大家去定海,就说找曹林狗闯,我请兄弟们吃海鲜。”他见隔一位儿坐的支书没有端杯,“怎么?支书嫌就赖。这可是正宗的洋酒,一千六。我这次回来,就只带了两瓶。”

支书连声说,“不是不是,我喝这酒不上口,头晕。”

狗闯说,“那你早说呀,不喝也中,换茅台。茅台中管喝了吧。小姐,那瓶茅台!”

对面坐的一个小伙子跑出去,提了一瓶茅台,给支书倒上。狗闯问,“来!托你办的事,都办好没?”

“戏台已经搭好了,今天夜里开戏,一直唱七天。你还回去讲两句不?”

“谁?我啊?不讲,不讲。我一个大老粗,一天学校门没进过,会讲个啥狗屁?”狗闯说完,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支书一杯茅台,只是抿了一小口,“那十五的正会,李奶奶的忌日,戏台班子要吹吹打打去给李奶奶上香磕头,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会跟过去,你回不回?”

狗闯抽出一支“中华”,点上,缓缓地吹出一串烟柱,“回,回一会儿也行。只是你不用安排饭场,我随即还返回县里来,在乡下呆不习惯了。”

对面的小伙子给每一个人都倒上酒,“来,喝酒。我提议,咱们都喝完,庆祝我李大哥,再赢六百万!”

夜里,曹林街上灯火通明。三月十二,农活都还没开始,人们一个比一个闲。大戏开场了,喧天的锣鼓,挤进每一个前来看热闹人的耳朵里。老头老太太们都仰着脸,注视着明亮的500瓦白炽灯下,一个个水袖的翻飞,一张张油彩脸面的走动。孩子们听不懂戏,一个个流连于戏台周围杂耍和吹糖人的摊子前。小贩们的各种吆喝声,现在比戏台上的唱腔对孩子们更具吸引力,他们把憋了四年的所有内力,全在这一晚亮出来。

狗闯娘只坐在戏台底下的人群中,听了三个演员咿呀咿呀的唱。她没有心思再坐下去细听唱,也没有心思听周围这些小贩们兴奋的吆喝。她拄了竹杖,又慢慢摸黑回到了自己的土坯房中。屋里没有电,她一个老太太仅靠二亩薄田,能收成的活口,就已经很不错了。她不敢奢望电灯、电视。火柴梗与火柴盒侧面的那一点暗红色的磷纸相触,一点点微红的光,引燃了半根白色的蜡烛,将床头这一片狭小的空间照亮。老头子的一张七寸的黑白照片,默默地倚靠在那张破旧的小木桌上。照片上慈祥而平和的目光,似乎要看穿她的心思。照片上干瘪的嘴唇仿佛在蠕动,仿佛在和她对话。但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此时,蜡烛照亮的世界里,一片静谧。只有她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在床头跃动。一行干涩的眼泪,滑落下来。

自己苦苦撑起的这六七年的日子,是为了什么呢?她曾经一再劝自己,不能死。老头死了,自己若也死了,狗闯儿回来依靠谁呢?自己已经六十八岁了,还没见过孙子,还没抱过小孙子,还没亲过孙子的小脸,我能死吗?

自己苦苦撑起的这六七年的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狗闯你个该死的杂种,坐了三年牢,出狱也不回来看一眼娘?在外面赌了三年多,不知道回来看一眼娘?现在好容易一把腮子打好了,赢了钱,唱大戏,全村的人都为你高兴,而你还不回来看看你这个该死的老娘。

曹林街上支书家,跟咱的土坯房,只隔一里半路,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儿啊。你就想气死娘啊,狗闯儿???

老头子,你个狠心的鬼。你撒手一走,为啥留我一个人受这活罪啊?

一阵夜风,吹开窗户上蒙的塑料膜,吹灭了床头破旧木桌上的那小半截,烛泪滴滴的微弱的光。枕头沾湿了。

三月十五,狗闯娘早早地起了床,用屋外窗沿下那间简易的茅庵子里的卧锅,熘了熘头天夜里蒸熟的十二个馍。她要把这十二个馍敬献给仁慈的李奶奶,同时祈求李奶奶能保佑她,看一眼儿子狗闯(全村人都传遍了,此次戏台坐庄的狗闯,没能出现在开戏现场。将会随同戏班子一起前往李奶奶庙,给李奶奶上香磕头)。

李奶奶庙,本不是个庙,或者说称不上是个什么庙。充其量,与某一家的狗窝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个狗窝气派。李奶奶庙就在曹林街北二里的李小寨庄子后边的一条土大路路边上,一堆用碎砖烂瓦随意堆成的一座矮矮的小房子,顶多二尺高。

但这一尊破烂小房子,却是整个曹林村村民的精神家园。也许就因为传说中李奶奶曾经在这里将讨饭讨回来的馍头,在这里啃食过;也许是因为李奶奶最终在这里被无人问管的冻死了;也许可能是因为传说中,在李奶奶死后多日,人们在早已腐臭的尸体下,在这堆残砖烂瓦下,发现过后来不知道被谁疯抢走了的那三根金条。善良的曹林村村民才在每年的三月十五这一天,全村男女老幼都提了酒肉,蒸好馒头,来集体祭拜她。

狗闯娘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老太太把带的馍摆好了。她也摆上那十二个馍,磕过头,许过愿后,顺手拿了其他老太太摆上的一个馍(规矩,上过供的物品,可以随便拿去吃掉,吃的越多越灵验),坐在路边吃起来。

渐渐地,过来祭拜的人越来越多。等到戏台班子吹吹打打的一行队伍,从曹林街上浩浩荡荡地开过来时,李奶奶庙的整条大路上已经围满了祭拜和看热闹或等着抢食物吃的人们。

支书率领了全村委会和整条曹林街上所有自感有头有脸的各色人物,从容地跟在戏台班子身后。发了财的李闯就簇拥在这各色人物中,笔挺的西装,气派的墨镜。沿路的所有人,都向他投来羡慕和赞叹的目光。只是狗闯娘还没看见他。她来的太早,被拥挤的大部队浪潮,冲到离李奶奶庙很远的地方去了。

祭拜的仪式,很完整,很隆重。先是鸣炮奏乐,戏台班子吹奏的乐曲。而后支书致辞,随后那各色人物敬献自己的心意,最后一项是“大财主”李闯讲话,撒糖果。

狗闯娘远远地听着人们的欢呼声,她什么也看不见。黑压压一路人,她知道儿子狗闯就在里面,而且应该很显眼,可她就是看不见。她得想个办法,她渴望看一眼儿子狗闯。

人这么多,以她的手拄竹杖,不可能挤进人群。恰好东边不远处还有另外一条小路,绕过小路,可以回到进入李奶奶庙大路的路口。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当她坐下来,喘口气,歇一会的时候,他儿子狗闯讲话了。声音还是儿子的声音,腔调还是儿子的腔调。就是听不清具体在说些什么。

但当她刚站起来,想往里面再靠近一点,想去听听儿子狗闯在说些什么时候,打从街上呼啸而来了三辆小轿车,刹在了她跟前。从车上跳下来十多个凶神恶煞地都戴着深色墨镜的年轻人,咋唬着挤进祭拜的人群中。

一颗烟的功夫,这十多个“墨镜”男子就将她儿子狗闯“领”了出来。他的墨镜不知道哪里去了。狗闯经过她面前时,她一眼认出了儿子,“儿子,狗闯!”她喊了一声。

就见儿子狗闯寻声朝她看过来。儿子认出了她,“娘,儿子想你!”狗闯想过来伸出手想拉一拉她的手,却早被一个年轻人,推进小轿车里,“砰”的一声,车门关上了。一抹头,三辆小轿车向西呼啸而去。

狗闯娘仅看了儿子一眼,但这一眼,足以铭记在心里。儿子胖了一点,白了一点,也“老”了一点。她不知道儿子又到哪儿去了,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

李闯一走,祭拜的主角一走,支书便也带着戏台班子很快的回去了。经过她面前的这些人中,又两个人的对话,她很清楚地听见了。

“车牌号都是浙什么,肯定是又让李闯回定海继续赌去了。”

“那还用想?肯定是!想赢了钱就跑回来,几百万?不再赔进去,躲到老鼠洞里,人家也能找到的。”

狗闯娘瘫坐在路边,等看热闹的人群都散完了。她重又跪在了李奶奶的庙前,老泪纵横。她祈求李奶奶保佑儿子能尽快输完那几百万,回来一个净人就好。

她想儿子。

她更想老伴了。是的,想老伴了...

2011年7月中朝于古息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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