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站在山巅
在乌鲁木齐,我已经习惯了历尽千辛万苦,一个人默默地走向巍峨的山巅。我可以奋力爬到学校对面的妖魔山顶,我可以爬到远郊的搏格达山顶,我甚至来到更远的地方,爬到更为雄奇惊险的高山……这样的经历多了,就难免心生感慨荡气回肠。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人不但要在洼地里沉思和生活,更应该习惯在山巅上遐想和守望。这一点对我心灵的成长很重要,因为在红尘起落的间隙里,我不知道除了突围、出走和守望,我还能做些什么。
有一年的深秋,我坐上开往搏格达山的大巴,离开了热闹喧嚣的乌鲁木齐。在缓缓上升的盘山公路上,我感到天空是那样的蓝,云朵是那样的白,连从敞开的车窗灌进的山风,都有一股淡淡的甜味。我感到身体里那负重的灵魂,像天空中的云朵轻盈地漂浮起来。有许多时日,我习惯把头颅埋进尘土里生活,我一双被遮蔽的眼睛,看见的是人群中的是是非非,而忽略了自然的恬静、清新和美好。现在好了,我沿着向上的道路,向心目中的山巅攀援,向云朵下面的山巅攀援。我浮躁的灵魂,因此拥有了难得的快慰、充实和坦荡。
走出大巴的人们,纷纷到天池那里游玩去了。我则不然,我像一个离群索居的人,我像一个远离红尘的人,我默默地穿过茂密的丛林和草地,一个人奋力地向上攀援。当我终于出现在空旷的山顶上时,虽然累得气喘吁吁,虽然腰酸背疼,但我依然感到很快乐,很惊奇。我没有想到,我可以站得这么高,我可以把雄伟的高山踩在脚下。在此之前,我只是远远地望着远处的搏格达山。它在我虔诚而敬畏的守望中,更像一个神,一个无以伦比永不屈服的自然之神。
我站在山顶上,风像海浪般涌来,一次又一次用力撕扯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在清凉的秋风中快乐地歌唱着,舞蹈着。我感觉到,风快把我火热的起伏的胸膛撕扯开了。我向山脚下望去,我的目光像月光一样长,一样清澈。我在惊异中发现,虽然我很渺小,并最终矮到泥土里去,但世界是如此的辽阔、深邃和旷远,那是望不到尽头的远。我扬着脖子望着天空,才蓦然读懂了天穹的真正含义。此刻,我就匍匐在天穹的脚底下,像一个朝圣的俗人。我想只要我伸过手去,就可以拽住一朵白云,用它轻轻擦拭我潮湿的脸庞,和蒙尘的眼睛与心灵。最迷人的还是天空的颜色,那种蓝蓝得十分纯粹,像一块巨大的海绵,仿佛用手一挤,就可以挤出鲜亮的深蓝的墨汁来……
我在山顶上伫立了一个下午,也沉思了一个下午。我知道我的沉思,是出于某种神秘的力量,出于对自然的热爱和敬畏的力量。就像我在雪线旁看到的冰情玉洁的雪莲,只那么短暂的注视,我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信念和勇气,让这圣洁之花无怨无悔地开放在这里。但是我不说,我习惯同没有语言功能的植物进行无声的交流。就像这高山上的雪莲值得我仰视一样,我远不及它的纯洁、淡泊和高蹈。
返城大巴开车的时间快到了,我缓缓地向山下走去,让自己长长的踉跄的身影,没入这静谧的草地和丛林中,没入这火红的剔透的晚霞里……坐在颠簸的大巴上,我有点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双脚,好象在问:我真的站到山巅上了么?清风从车窗灌进来,我听到了心灵的喧哗、絮语和无比真实的愉悦。
许多年后,我登过的那些高山距我很远,我看到过的那些风景距我很远。我坐在轮椅上,目如秋水,我被周围的大山环拥着,困锁着,我再也不能用曾经粗壮有力的双腿,挺拔地站立在山巅了。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很难过。我守望中的自然之神,仿佛在触动我某一根敏感的神经。就像我预测的那样,不论我怎样的焦灼、辗转和惆怅,我都不能回到从前了,都无法挣脱自然之神宽阔的仁慈的怀抱。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虽然不能一览中山小了,不能在巍峨的山巅释放奔腾的那股豪气了,但不足为憾。我可以把见过的山巅编织成风景,而所有的风景都不会在记忆中苍老,或暗淡。我能够表达的就是这些。15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