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只咸蛋
导读随着老房子的拆除,那个什么都要精确算好的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离我家远去了。那些淡灰淡黑却成了我记忆的底色,并慢慢成了一幅画,想来寒碜,也异常温暖。
炙夏来临,胃口一下子小了。诸多美食中,可用来佐餐的一下子也少了许多,这个荤腥,那个油腻,眼见得一桌好菜,没有下肚的欲望。这个时候,母亲便会熬上一锅薄粥,端上一碗咸鸭蛋,再配些小酱菜,我家的夏天便又美好了起来。
大部分人家常吃咸鸭蛋,都习惯拿起蛋对着光线照一照,以确定哪里是空头。然后再把空头对着桌面轻轻敲下去,就把蛋敲开了。此后,先吃蛋白,再吃蛋黄,整个一个蛋就下肚了,最后还留下来一个空蛋壳,不注意还以为是一整只蛋,吃的倒是一个圆满。
这时,我最喜欢把咸蛋用刀一切为二,然后再美美的享受。母亲说我吃蛋还要半个半个吃,真是太秀气了。也真个给她说对了。每次用刀切开咸蛋时,我先看到的是蛋黄的油开始渗了一点出来,紧接着便是微微的咸香溜入了鼻官,而那雪白细腻的蛋白和那金黄油亮的蛋黄才整个地展露在眼前。蛋壳的淡青色此时仅仅成了一条装饰的边,镶在蛋白外面,却仍然是一个流畅的圆。蛋白则像是一个玉璧,白而温润,包裹着最中间如满月一般的蛋黄,真是应了秀色可餐这句话。蛋和盐居然发生了如此美妙的演艺!在我看来,这才是我一直吃着的咸鸭蛋,和普通的鸭蛋不可同日而语。
汪曾祺先生在《端午的鸭蛋》一文中曾经说过,将蛋切开是用来招待宾客的吃法,足见这种食用咸蛋的方法诱人之处,简直可以起到广告的功效。可是,这种吃法,我却并非从汪先生的故乡效仿而来,还是从我母亲那里学到的。只是,她似乎却忘掉了。
我记忆中那此切蛋的往事还是在老房子里。现在到古镇?直等去旅游,还可以看到这样淡灰淡黑旧里旧气的房子,如今游人们纷纷拿着相机争相拍照,以为罕见。那时的苏州城里到处都是,只是我当时并没有觉着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有多么诗意,而是一种无奈。周围的亲戚同学们都开始随着父母搬出了老宅,住进了“新公房”,也就是福利分房制度下的新盖的楼房里,有的家里还装了电话。这需要他们的家长大人在厂里有些资历,我的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因此和分房这种事一直沾不上边。他们工资当时也很低,因此印象中家里每天的开销都是母亲算好了用。为了我的吃饱吃好,他们也极尽可能改善伙食,比如难得买个二两河虾,只能把小碗盛满。但不论是什么,买了烧了就不能浪费,全部吃掉。所以母亲的“算菜”本领越练越准,每次吃完,碗里的菜就基本吃掉,只有一些汤水剩下来。父亲这时便会来一个大扫荡,把这些能喝的汤水菜汁统统喝掉。
也是一个夏夜喝粥时,母亲突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咸鸭蛋,里面青的白的堆了一大碗,说是一个亲戚阿姨给的。我也是在那时认识了咸鸭蛋,父亲已经拿了一个在桌上敲了几下拨开来挑出了黄黄白白的肉来吃。我见状,也急不可耐地拿了一个开始效仿。母亲说,这个咸的,怕是你人小吃不掉。她转身去灶间拿了刀将蛋切成了两半拿出来给我。就在那一刻,我目睹了咸蛋切开的惊艳。这使我以后只要吃到橙子、苹果等圆形食物,都喜欢将它们切开来欣赏一番再去享受。果真,我吃的挺欢,但因为咸了,也只吃掉了半个,还有半个,母亲把它吃完了。
随着老房子的拆除,那个什么都要精确算好的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离我家远去了。那些淡灰淡黑却成了我记忆的底色,并慢慢成了一幅画,想来寒碜,也异常温暖。那二两河虾还在其中鲜活地蹦着。其中的主角,却是那半只咸蛋,它引得我现在要吃咸蛋了,还是习惯把它一切为二,为的是那一股咸香,一壳秀色,还有那一缕温情。
微微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