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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称职的婊子

2013-10-22 20:19 作者:陈泊辰 阅读量:266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天晴得太好了。阳光跨过南面的山峰,投进太白河,坐在可口饭店门前的那几个女人,被河面上闪烁的波光晃了眼睛,就懒痒痒地打着瞌睡。公路上偶尔驶过汽车,卷来一股冷风,可汽车一去,重又热乎了,波光又在眼睑上跳舞。远山上阴坡里的雪,过几天才能化。那雪,虽在阳光的暗影里,却也白渗渗的,往那儿一看,寒意一下就钻进脊梁骨里。立春以后就好了,挨过年前这几天,过了年就是另一番景像。人们心里都这样想。

“大勇还没起床啊?”那几个倚门而坐,坐了一会儿就没骨头似的躺在木椅上的女人,几乎贴着椅子,和椅子成了一个形状。以往这会儿,她们可没有这么清闲,她们得上马路边,把身体扭来扭去,招徕顾客。这两天被大勇包下了。大勇没睡醒之前,她们就悠闲地排成一溜晒着太阳。一个女人的鼻尖上,歇了一只苍蝇,她眼睛虽然眯着,却感觉到了。但她毫不理会,倒是苍蝇从鼻尖上起飞以后,使她想起这个问题。她转过头,问挨着她的另一个女人。

“刚从他被窝里钻出来,又想他了?想人呢还是想人家钱了?”另一个睁开眼睛,反问那尖下巴的、有几分姿色的女人。

“娟。”

“嗯,可别给我说你的烦心事……都要过年了,我想快快乐乐的。”

“娟,我就问问……你说大勇今天还包咱们吗?”

“那咋知道呢……春梅,他昨儿一夜可都在你床上,要问也得问你啊!”

“我不是不善长猜嫖客的心思嘛!我觉得,他现在剩不了几个钱了,今天会走呢。再有几天到年关?没几天了吧?你看过往的这些人,都顾不得歇脚了,都是赶这几天往家里奔,安安稳稳地过年哩。他今天这一走,年下还有屁客人啊……”

“是啊,不知道他赢了多少钱,跟大富翁似的,到这儿挥霍也有好一阵子了,得防他欠一屁股帐开溜哩。算了,不说丧气话了,这么好的太阳,晒暖暖吧。”

“娟,咱们可说好了,一起在这儿过年的,你们不会一到年关就走了吧?”

“到哪儿去?回家?人家可是只想咱们把钱寄回去。你把身子弄回去,哼,还指望人家体贴你,当你功臣,像这样慰劳你?”那个叫娟的拿手摸那个叫春梅的女人的大腿,从大腿一直摸到屁股,就响一起一串放荡的笑声。

“……我把儿子的学费汇出去,心也踏实了。要是这两天能遇上有钱的主,弄几张过年钱,就啥都不想了。”

“说起家,我还记着你男人的样子哩,长得富家子弟一样。真是的,要有你那么帅气的男人,我这心,一辈子都会放在肚子里,不出来做这皮肉出意了。哎,看一眼就让人没法忘记的人……他真的整天都爬在床上,一天只吃一顿饭?我不相信,一天吃一顿饭,脸上的皮肉也能那么活泛?”

“哄你干啥。人睡着还好,一起床肚子就要饿,就得到处找吃的,那样活着他嫌累。我们工厂没垮那时候,他就睡懒觉,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月下来工资奖金全扣了还不够。像他那样子,工厂倒了还好些,至少不给你拉倒帐。”

“养这样的男人就像养儿子一样,多少有个安慰……春梅,等他再来跟你要钱了,反正咱们都不拿这当回事了,我给他一张……”

“把×嘴闭上,没话说了?天底下的男人,你都想要?两头不想空,你这号女人……真他妈欠操!”叫叶子的胖女人突然睁开眼睛,用眼角盯住娟,一直乜斜着眼睛。娟就慢慢低下头。

等到胖女人叶子重新闭上眼睛,娟和春梅同时吐了吐舌头,重新靠在椅子上,又打起盹来。

可口饭店就剩四个姑娘了。她们约好,在这儿过年。外边三个,还有一个年龄小些的,叫雪,这会儿没有起床。像娟、春梅、叶子、雪,这都是她们给自己取的艺名。取艺名的时候,她们动了心思,按四季来取。春梅和娟,兆应春和秋。雪,应的是冬天。叫叶子的这个女人,本来取了夏天的一种花名,可她胖得很,她说她那样子叫啥花名都像讽刺,还不如叫叶子。胖乎乎的叶子,也有个逗人爱的时候。她还说,好花还得绿叶配,我就给你们当陪衬吧。她就这样把自己叫叶子了。当然,夏天,也是绿叶的好时光。

叶子的“上床率”低得多,但她在临河街领导过一次“罢工”,那次罢工后来被这条街上的本地人称为“抗日”运动,这就使得同行,甚至连临河街的本地人,都对叶子另眼相看。那是一年前,316国道由普通路面提升为二级路,车流量一下子大起来,寄宿的姑娘们的收益,竟然比投入巨大成本的店老板还高。临河街的店老板心里就不平衡了,先后提高坐台费。可坐台费涨起来,像浪头一样越涨越高,没个顶了,姑娘们就受不了了。这时候,叶子身上的领袖潜质就发挥出来,她组织姐妹们,不上路拉客,不上桌陪客,也不让客人留宿。只几天时间,临河街的饭店酒楼生意就萧条了。店老板这才清醒过来,那些像苍蝇一样飞过临河街又碰巧停下来的客人,不是因为酒酒菜菜而停下来歇脚,全是因为这些姑娘们能让他们游走的心快乐一瞬间。

一只老母鸡在路边上捉虫子。地面给太阳烤热了,虫子从旮旮旯旯里钻出来,老母鸡就有了意外收获。每捉一只虫子,它都出声叫着。正当它得意忘形的时候,突然遭到一颗石子的攻击,被击中脊背。它尖叫着,扇着翅膀,往石子飞来相反的方向逃去。

发射石子的是沿路往上走的女人,她穿着白色羽绒服,使脸上红扑扑的健康色更加鲜亮。

“谁家鸡笼子又没关好?鸡娃子都到世面上来招摇了,还叉着腿腿晒太阳哩。你瞅瞅,这畜牲也见样学样儿,嗨,真是的,咋不学学人家晒正面呢,正面多肮脏啊……”那穿羽绒服的女人,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目不斜视地往前面走,从两间相邻的饭店中间的过道进去,到了坡上面通往她家那条路。

晒太阳的女人们从眼缝里看那女人,直到她消失,然后一下都坐直了,抱着肚子笑起来,满街上就挤满了快乐气氛。

“她这是告诉街上的人,她跟我们有多少差别呢!”娟止住笑,直起腰说,“就这一点点差别了,她还这么得意呢!笑死人了!”

“为了桥头那块宅基地,和村长睡觉那事儿,谁不知道——一想起村长流鼻涕的样子,我们都不愿意接他的客,她怎么就不嫌脏呢?”

“春梅,你从城里来,你不知道弄块宅基地是咋回事。桥头那块宅基地,可是开饭店的风水宝地,停车的地方又宽。咱们老板娘也看上了,可她不参加竞争,她说,和村长睡觉,这才是开头,弄到手,不止要跟村长,接下来还得和村支书、镇上管土地的,一路往上还有很多关口呢。明年就有热闹看了。等他们在那儿把房修好了,饭店也开张了,钱像淌水一样往室里淌的时候,她男人就该跟她算帐了。等着吧,说不上,那时候咱们就又多一个姐妹了。指不定她还得跟咱们讨教几招呢!”叶子笑起来,脸上的肉往上面挤,把眼睛挤得几乎没有了缝隙。

“嗨,雪,你背包干啥,要走?说好一起过年……”叶子忽然止住笑,又用那种眼神盯着往门外走的雪。

瘦小的雪肩挎旅行包,正往门外走。雪挎在肩上的旅行包,使她的冬衣下摆向另一边敞开。穿在她身上的衣服那么瘦,可她还撑不起来。走到阳光下,她的脸就好看了,比以往何时候看着都招人爱。今天的淡装让阳光照得有了透视效果,肌肉一下细嫩了。

“我要回家。”雪说。

“回哪个家?你是说回婆家吧?这想法听上去好怪呀,她想回婆家!”叶子说。

“我和我们家大宝结过婚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天,司仪高声喊叫,新郎新娘入洞房。第十项,礼成。前面的情形热闹得很,我也给你们说过,我听得最清的就是那一声,礼成……就是这样的,我就在那天和我们家大宝结了婚了。”

“新婚夜里,你们家大宝还跟你洞房了?”娟现在坐回椅子上,开始眯起眼睛晒太阳。眼也懒得睁的对雪说。

“当然洞房了。梳装台上的红蜡烛,亮了一夜,把新房照得热哄哄的……”

“你们家大宝还骑到你身上,弄出很响的声音,惹得听房的大笑。外边一笑,他就滚下来了,是不是……后来他还折腾你,在你身上乱摸了半夜,对不对?”

“你咋知道?”

“还有,你奶子上他咬过的牙印儿,现在还红红的,是不是?他牙齿不整齐,咬出的牙印儿,就像老鼠啃了似的……”

“你咋知道的?”

“?,你的事,我知道的多呢。你还发干呕,也吐过酸水,你肚子里还让你们家大宝点了种哩。现在正想破土发芽呢。对不对?”

“没有啊!”

“你想想,仔细想想。”

“这倒没有……要是有,我能记得!”

娟眯着眼,靠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和雪说话,春梅和叶子就把头抱在一起,弯着腰,笑得出不上来气。

“可我记得,你刚来可口饭店那时候,有一夜拿过五千元哩,那钱就叫开苞费……”

“我记不得……记不清……我……我和我们家大宝是结过婚的……”

“为啥大勇一让你陪,你脸上就蜡黄蜡黄的呢?”

“大勇?”

“包了我们几天的大勇!赌鬼大勇!赢了钱就来这儿挥霍的大勇!”

“赌鬼?”

“这下回过神了!陪大勇上床,是不是让你想起你们家大宝了?因为你们家大宝也是赌鬼,对不对?”

“赌鬼?”雪表现出无法形容的吃惊,“我们大宝不是赌鬼,他去北边给我们挣钱去了!”

“你醒醒吧,他往赌桌上大把大把地扔钱,可他就舍不得往你身上扔一分钱。你早该想想,这是为什么了。”

“不是他舍不得,是我看到他把钱捏了又捏,不忍心看他因为把钱化在我身上而难受。再说了,这几年,他运气一直背。他对我说,他的坏运气已经坏透了,这也就是霉运要到头了,最坏的时候,也到了转运的紧要关头了。所以他没法停止赌博,他一直为等他的好运气而坚持。只要好运气来了,到时候,我们连本带利就都回来了。你们会看到的,我们家大宝那时就会把我当宝贝——我们家大宝对我有多好,你们都不知道。我给他说我要回家种地,他不让。他说庄稼活太苦情了,只有在外边才能找一口轻巧饭。就冲他这话,我把我抵上,让老板一次次给他取钱,那时候,我以为他运气已经坏到顶了,立即就要转运了呢,谁想到仍然不是尽头……事情确实是这样的,运气越坏,就越有可能转好,大宝的话最可信……等到好运气来了,你们想想,他多一分钱的本,就会滚进来百倍万倍的利……”

“我们知道,他早都把你卖了!”

“不会的。他拿着我们的钱,去山那边挣钱去了。”她往山那边遥远的地方望着。“他让我在这儿等他。我在等他来接我。我想今天他就会来接我,我提前准备好,我们一起回家过年去。早上睡醒后,我又有些担忧,害怕他已经回家了,在家里等我。我一直想是不是在我出去坐台的哪个时候,他来可口饭店,没有找到我,就自己先回去了,所以,我想回去看看……”

“我告诉你吧,他不会来了。他早都知道你把你的身体交给公民去消费了,他不会再要你了。你醒来吧,这几个月和你睡觉的,那些在床上搂着你的,全都是嫖客!没有一个是你们家大宝。”

“你都胡说些啥啊!”

“那你说说,这些和你睡觉的,他们是谁?”

“是谁?”

“对。是谁?”

“出门我还很清醒哩,叫你一说,你看,我糊涂了……”

“他们就是一群嫖客!”

“不对。”

“不对?你觉得他们的手摸你的时候,跟你们家大宝的手一样温暖!他们猴急的性子,跟你们家大宝没有区别!而且他们在你身上倒腾的时候,跟你们家大宝一样有用不完的劲儿!你们家大宝!仔细想想吧,你们家大宝完事了,会给你扔钱吗?”

“我……我的身体,那是另外一回事……我是我们家大宝的媳妇……洞房了的!”

雪愣了一会儿,想抬头看看大家,又觉得很害羞,神情忸怩。看着她那像纯情少女一般的举动,春梅和叶子把腰弯得更低想止住笑。当她们感到雪向她们投来的求助目光,十分可怜时,也觉得差不多已经乐够了,就直起腰。可她们快乐的情绪,仍然沉浸在娟对嫖客那些惟妙惟肖的模仿里。娟显然从她们的快乐中受到了鼓励。

“你们家大宝,昨天从门前过去了。”

“娟,留点说头,我们明天还需要快乐。”叶子想止住娟。

“大宝真的过去了?是从北方过来,往南边家里回去了?”雪往娟身边跨了一步,追问。

“是啊,往那边去了呀。”

“啊,他真的回去了。他这是回家准备年货去了。我们家大宝给我准备年货去了,在家里等我回去过年哩!难怪我今天一起床,心里突然就很想家了,原来是我们家大宝回去给我办年货了,在家里眼巴巴的等我哩!”

“是啊,他就是回家去给你办年货了,还在家里养精蓄锐等着你呢!不过,我们看到他从饭店门前走过去的时候,手里拖着一根竹棒,胳肢窝里夹着饭碗,头上戴着风雪帽,帽沿压下来遮住眼睛。他这装束,你也许认不出来了!”

“咋会呢,我们家大宝,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你说的那个人,那是个乞丐……我知道你又在取笑我。娟姐,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们家大宝。”

“不是?可他从风雪帽下面抬头盯着你的时候,嘴里嘟囔着,叫你赵小珍哩。”

“他叫我赵小珍了?”

“我以为你听见了。我以为你听见了,才转头来看他的。你从餐厅里端一碗剩饭出来,倒进他碗里……原来你没有认出来。”

“他是乞丐。”

“娟,你省省吧……不过,她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看到她那样子,我老觉得她在嘲笑我们,使我们觉得自己不太干净。妈的,也许我们该让她醒醒……嗨,赵小珍,雪,我也看到了,那就是大宝。看样子大宝输光了,成了乞丐,靠沿途乞讨往回走。他根本不会在家里办好年货等你,他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不会来接你……我们得让她醒来,是不是?雪,赵小珍,我敢肯定那是大宝。是的,没错,他早都把你抵在这,押成钱走了,他把你卖了,拿着钱往北去赌,最后把自己变成乞丐了。你想想吧,你早都和我们一样了,知道吗?我们——你和我,还有她们俩,我们都是一伙婊子。没错,这就是我们,一伙婊子。好了,你进去把旅行包放下,出来我们一起晒太阳吧。”叶子扶着雪的肩膀对她说。可雪忽然往下蹲。

雪蹲缩在地上的时候就脸色惨白了。她是缓缓地蹲下去的。她想用手撑住,不让身体下沉,但她双手撑在膝盖上也没有作到。

“晒太阳吧。让她蹲一会儿。春梅,别扶她,我们想帮也帮不了她,她过一段时间就能好起来,我们都是这样子,然后慢慢好起来的。她能找到一种办法,让自己开心,然后安心咱们这个职业,她会的……”

现在四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暖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只等跨过年关,开了春,又会迎来一个充满希望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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