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车在歌唱
导读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年夏天,村里的许多妇女都不再使用纺车纺线了,她们从供销社或县城的百货大楼买来现成的布,给家里人做衣服,甚至直接买现成的衣服,这样即方便又漂亮。但母亲却依旧使用着那架老旧而轻巧的纺车......
在我的记忆深处,始终停放着一架老旧、朴素而轻巧的纺车。你可别小看这架纺车,这架纺车是我母亲无数次用过的。在我看来,母亲是把她生命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悄无声息的纺进了那洁白如雪的线团里去了。现在,当我稍一驻足蓦然回首,就不经意的想到了那架给我们家带来了无限欢乐和温暖的纺车。仿佛那一段段流逝的旧时光并未走远,仿佛我的母亲并未走远。在寒冷的冬日或温暖的春日,我的母亲依旧笑眯眯的坐在土炕上,眼前那架转动的嗡嗡作响的纺车,就像汇进了无数的蝴蝶或蜜蜂的轻歌曼舞。那种类似于天籁般美妙的声音,无数次抵达我这个异乡游子孤单冷清的梦境。
好像打我记事时起,我对家里这架朴素而轻巧的纺车就产生深深的好奇了。但那时候还不晓得纺车的真正用途,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但母亲从不轻易的让我触摸纺车,生怕把她的宝贝一不小心给弄坏了。没有派上用场的纺车,在一年中大部分的时日里是沉寂的,它不再歌唱。沉寂的纺车被母亲放置在东耳房里,它悄无声息的样子就像进入了冬眠状态。小时候,淘气的我偶尔溜进了东耳房,轻轻的推开未挂锁的房门,一双眼睛就一下子被房间里的混乱和昏暗给包围了。我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好大一会才瞧到了推放在杂物中间的那架纺车。我好奇的走了过去,用手把玩着,双手竟沾满了细碎的灰尘!我望着那架依旧在酣睡的纺车,一颗小小的稚嫩的孩子的心,是快乐而憧憬的。我知道,等到秋天里大片大片棉田里雪白的棉花摘下来,母亲就会把这架闲置多日的纺车搬出来,用湿布擦拭纺车上的灰尘后,它就会出现在家中的土炕上,我的母亲会笑眯眯的盘腿坐在炕中间,又开始有说有笑的拉着棉条,一丝不苟的纺线了。而那婉转动听的乐音,就像一首朴实无华的乡村歌谣,在旋转的纺车声中漫漾开来,使这个清贫而温暖的农家,有了些许的诗情画意。
稍大一点,我就对家里的那架纺车刮目相看了,并知晓了它存在的意义。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祖母和母亲都是纺线能手,那娴熟自如的每一个动作,让年少的我和姐姐叹为观止。坐在纺车边的母亲,她一脸的慈祥和快慰。同繁重的农活相比,纺线毕竟是一件轻松不过的活计,但如果功夫不到家,纺出的线就难免粗细不均匀,而这样疙疙瘩瘩的线,织出的布也是有瑕疵的。我听母亲说她十六岁时就开始使用纺车了。原来我老爷姥姥家也有架纺车,只是我从未亲眼瞧过。我只是想像着年少的母亲坐在土炕上纺线的那种曼妙而生动的情形。我还想,一脸青春和恬静的母亲,在纺纱的过程中,她一定把许多难以言说的心事和憧憬也织进去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现在,母亲也一定将把她对儿女深厚的绵绵不绝的爱也织进去了。
在深秋,当田里的庄稼拾掇完后,母亲就可以清静下来了。清静下来的母亲并未闲着,而是坐在炕上一心一意的纺线。年少的我和小妹围坐在母亲身旁,眼瞅着堆在母亲一侧的棉花逐渐矮下去了。母亲从纺车上撸下一个又一个纺好的胖嘟嗜白净净的线团,心里头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欢喜。母亲纺线可以纺一整个白天,有时甚至熬到深更半夜。聆听着纺车发出的嗡嗡细微的声音,我和年少的小妹沉进了甜蜜的梦乡。那时候也许少不更事,只是觉得纺车好玩,却不晓得其中的辛苦。母亲不止一次向父亲唠叨说她纺线把胳膊都摇酸了……现在,当我读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时,内心就会涌起一股温暖的感激的汗水。我知道,坐在时光深处里用纺车纺线的母亲,她从来就未曾走出我的记忆,和我频频守望的那条通网故里的道路。
母亲用纺好的线织布。那是一架有些笨重的手工织布机,是母亲从别人家借来的。放在屋子中央,需两个人以上来操作才行。当白布一寸寸的跃进我年少的惊奇的视野,我就知道,那田地里花朵般的棉花,那一朵朵绵软的棉花,距离一匹徐徐展开的白布还有多远?而这些手工纺织的白布,经过染色的程序后,就注定成为我们一家人身上盖的被子和身上穿的衣服,甚至脚上穿的禳子。抚摸着有些清香的新鲜的粗布衣裳,就仿佛看到了母亲纺线或织布时忙碌的情形。而这情形一经定格,我是要用一辈子的时光来追忆的。
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年夏天,村里的许多妇女都不再使用纺车纺线了,她们从供销社或县城的百货大楼买来现成的布,给家里人做衣服,甚至直接买现成的衣服,这样即方便又漂亮。但母亲却依旧使用着那架老旧而轻巧的纺车,这个乐此不疲的爱好,一直持续到母亲的人生暮年。晚年母亲不幸中风偏瘫,眼神也大不如前了,那架闲置在东耳房的纺车,就再也没有生动的歌唱过。五年前母亲乘鹤西去,睹物思情的父亲一狠心,就把纺车用斧头劈了当柴禾一把火给烧了……由此说来,给我带来无限快乐和温暖的纺车,是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只是一想起母亲,我脑海里就会出现那架悄然消逝的纺车,仿佛那辆消逝的纺车还在歌唱,就像一首朴素而深刻的歌谣,恋恋的久久不肯告别乡村的天空。195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