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台・丁香祭
五月风,凄瑟剜骨,刺入行人的魂魄。叶子掉落下来。
白发的军人,着浅绿军装。端然凝坐,琴弦搭在胡身上。
眉目温润,言语平和,似有似无。“我在等待,苦苦的等待……”
光线倏然转暗,流水的车轮被一双玉足温柔拂过,时光霎时倒回了五十年。
那一年,她十五岁。一身洁白的蕾丝小洋裙配上足底奶白色的皮靴映衬如橱柜中的洋娃娃。一双明前茶似的翦水秋眸,堪堪露出东方女子的灵动。而他十七岁,儒生出身。一袭青袍俊姿挺秀,空?的瞳子有一丝怀疑一丝坚定。他们在东吴大学相遇、相知、相许。
那是个毁灭与新生交融的年代,那是个黑暗与光明并驱的年代。那个年代,有人嘶声竭力绝望喊出“我再也不相信爱情”。却在此时,一个拥有青瓷质地的清新女子和一个心怀家国的伟岸男子缔结连理。在动荡不安的特殊时期,携手走入荆棘丛生的革命行列。
她是柔婉又热情的知识女性,名唤丁香。他是君子如玉,明玉似水的革命烈士,她唤他阿乐。
他们结识七载,结缘五月,最终相忆一生。
乱世出英雄,乱世也出巾帼。乱世成就惊天动地。
敌对的阵营中,谁掌握了先机谁就占对天时。谁的暗线遍布天下谁的先机就越快越准。
如此,世上有纯洁的天使,也有邪恶的鬼魅。高贵如丁香,也被无情的出卖。
霹雳总在晴天裂开,危险的气息总很容易被嗅出。
那一晚,她着粉色衣裙,素手在黑白键上跳跃,潺泻一曲《命运》。阿乐紧张地执起丁香,看住她的眼睛,“你怎这样顽皮,竟弹奏出《命运》的旋律”。而她反执住阿乐的手,一再叮嘱“若是一切顺利,便弹凑《圣母颂》,若是危险降临,便弹凑《命运》。到时你一定要走。”
你是我的爱人,我怎能弃你而走?我们相约白头。我是倒影映在你湖心,你是花葩开在我枝头。无论风狂雨骤,我们都十指相扣。阿乐,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孤单。
玉质的女子,如玉的韧性。狱中的丁香依然骄傲如展翅的血凤凰,面对吴卫国稳如泰山。盘结,拷问,言来语去,看似漫不经心。却如战场上格斗拼杀,招招致命,步步惊心。一字一句铿锵珠润,掷地有声。那一场,吴卫国弃剑伏诛。
“今晚审讯将是你最后的机会。”——吴卫国。
“你要开恩,你要开恩。”——怀特夫人。
“你是说我活不到明朝九点。”——丁香。
毅然,她放弃了唯一是生存。她不愿离开,她不能离开。那是她的祖国。
有什么,能比血脉更清纯,有什么,能比生命更香艳。
远处教堂钟声敲响一声又一声,平安夜终于降临。怀特夫人无法改变女儿的意志,只有尊重女儿的选择。
丁香敛衣恭身向母亲行礼:“MerryChristmasMaMa!”缓缓转身,取下自己的红围巾轻柔为母亲系上。没有言语也无需言语,一切都落下了帷幕。是一个孩子对母亲无穷的依恋及难以尽孝的歉意。
我是个请求妈妈原谅的女儿,也是个请求孩子原谅的妈妈。
1932年9月。丁香被押解到南京雨花台秘密枪决。彼时,丁香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请记取一株丁香,傲骨英风。忠魂一曲弹旧梦,遥祭新晨雨花香。
请记取一株丁香,只这一株。却生得简洁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