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天山
导读内地老乡靠喝酒、嚼红辣椒御寒。辘辘饥肠被辣椒刺激,亢奋地蠕动,响雷,积气,宛若就要冲开关隘,一泻千里。昏暗中,车后有内地人呼喊:“司机,请停车,我要拉了!”他把谁都明白的“拉”字,故意“拉”得很长。
从伊宁直开喀什的长途客车,要经过天山雪线公路,两次翻越危险的天山冰达坂,路上究竟要走多少天,连小胡子维吾尔族司机也说不准:“天知道,走到哪天算哪天吧!”同车的有十几位从霍尔果斯口岸入境回乡探亲的俄藉维吾尔人,我多少有点安全感:总不能把我和外国人一道翻落到天山冰谷里吧!
头一天沿“塞外江南”的伊犁河谷走,风光旖旎,气候温润,大伙情绪很高。下午进入高山草甸地带,火球似的烈日掉落下来,车厢里顿时热烘烘像个大蒸笼。脱光膀子吃西瓜,一个个昏昏欲睡。铺花的草原被甩到了车后,西沉的火球失去了逼人的威力,夕阳染红了前方合拢的群山。大客车驶进一条幽深的,荒无人烟的大峡谷,气温骤降,打瞌睡的人被冻醒,这时有人惊呼:“啊!快看前面的雪岭冰峰!”汽车盘旋登山,越往上走,气温越低,玻璃窗外早挂满冰花。俄藉男女孩子,穿上了皮大衣、皮夹克。一天行程,经历了春、夏、秋、冬四季,活该我们这些准备不足的内地人受罪。外面雪风呼啸,晶莹剔透银光耀目的冰峰就要倒下来,压下来,我们单衣缩脖的内地人无处可逃,只能硬挺,盼快快翻过这鬼冰达坂。汽车声如牛吼,车灯划破漆黑的苍穹,忽地照亮一道垂天而落的冰墙。冰墙外是万丈峭壁,必须穿过冰墙中开凿的冰洞,才能到达冰达坂峰顶。冰洞、冰柱、冰帘、冰瀑,在灯光映射下五彩生辉。然而没人欣赏,更不敢惊呼赞叹。穿过冰洞,脸色苍白的小胡子喊:“谁有香烟!”我离司机很近,立即递去一支三五牌鬼子烟,全车六十多人的性命,全捏在他手里。
内地老乡靠喝酒、嚼红辣椒御寒。辘辘饥肠被辣椒刺激,亢奋地蠕动,响雷,积气,宛若就要冲开关隘,一泻千里。昏暗中,车后有内地人呼喊:“司机,请停车,我要拉了!”他把谁都明白的“拉”字,故意“拉”得很长。小胡子毫不理睬。又有人大喊:“停车!停车!”那人捂着肚子跑到车前来了,用拳头擂着车门,跺着脚,痛不欲生地哀呼:“停车!我受不了,要拉——”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提着裤子挤上来,已不光是内地人,他们异口同声要求司机停车。小胡子胡须颤抖,仍不吱声,售票员帕丽丹用维语、汉语反复警告:“没爬上冰达坂,不能停车!车子熄火,油箱冻结,都要死在这里,请再坚持一下!”
那“坚持”者令人惨不忍睹,于是有义勇侠士,让司机打开门,他们搂着抱着要“拉”的人,光腚对着车外。狂风夹着雪粒扑了进来,“拉”的“拉”不出,全车男士都过来,组成人墙,互相拉扯着,叫喊着,哀吼着……混乱中小胡子誓死如归,硬是把车开上山顶,才停了下来。一下涌出十几位,蹲在雪地上,如“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车重新上路,午夜一点多,终于到达天山山腹的“住车店”巴音布鲁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