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蒋子龙的半世情谊
导读蒋子龙1972年3月入党,1958年8月参加工作,中专学历,编审。蒋子龙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天津作家协会主席、天津文联副主席。作为著名作家和中国文化的使者,他先后出访过欧美亚等十几个国家。
1987年蒋子龙(左)、罗石贤(中)、张廷竹(右)在天津
金秋九月,我偕夫人有山东之行。出发前,我给天津蒋子龙电话,结束山东之行转道天津与他见面。我俩年轻时相识相交,各忙各的琐务,平均五六年一聚,此刻却是十年久违。不巧,子龙说接完电话第二天,要去大连、浙江,9月20日才能回津门。
我们安排好时间,先游曲阜,后登泰山。从泰山步行下来,腿脚还很灵便,可是在泰安住了一晚,第二天起床便成了瘸子,走路一跛一跛的。我们“跛”上开往天津的快车,正好19日,我在车上好笑地想:难道又要像第一次与子龙相逢一样,两人都带着累累伤痕吗?这一次伤在腿脚,那次却是伤在心灵。
关在人文社的两个月
那是历史学家难以忽视的1975年,由那个三起三落的人“复出”临时掌政,十年动乱,十年灾难,仿佛就要提前结束。文艺界的“劫余遗老”(当时被称之为牛鬼蛇神)蠢蠢欲动,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李季、严文井、葛洛等人牵头,准备恢复停办了十年的《人民文学》。我就是在那年5月,莫名其妙地走进了朝阳门外大街的人文社大院。接待我的是责任编辑崔道怡和吴芝兰女士。吴女士把我送到大院旁古色古香的一个小院,那是人文社的招待所,就一排四五间房。我走进其中一间,那里已住进一个穿工作服的北方高个大汉,吴女士介绍说:“蒋子龙,这是湖南来的罗石贤。”蒋子龙大大咧咧地过来握手,我感觉他的手结实有力,不像个玩笔杆子的。过后他自我介绍:“我是天津重型机器厂工人,职务是车间连长。”
在那个颠来倒去的年代,车间不是班组长,而是军事化建制的连长,真荒唐!荒唐的还有《人民文学》要隆重复刊,从全国自然投稿中选取了三篇三人,集中来北京加工修改。选择标准竟以题材划线:写内蒙古草原生活的宫克一,写工业题材的蒋子龙,写洞庭湖题材的我。宫克一也早已报到,住隔壁房子。宫比我和子龙年纪大一点,也才40多岁,是个憨厚朴实的蒙古汉子,之前发表过中篇小说《骏马奔腾》,是个老牌业余作者了。我和子龙同年,都是30多岁,之前我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发表过小说、散文,还被英法文版《中国文学》(文革中唯一保留下来的英法文学杂志)转载,也算小有名气了。唯独蒋子龙,何方神圣?名不见经传没看到他的作品,却一步登天选拔来人文社改稿。见面会上,严文井、葛洛和蔼亲切却又拉长脸严肃地对我们三个无名小卒说,你们三位的任务很繁重,一定要把稿子修改好,这关系复刊号的质量。人民文学停刊十年了,文艺界翘首以待,复刊要有个新面貌。稿子改完通过三审,你们才能离开这里。
从此,我们三个难兄难弟,被“关”在人文社,一关两个月。一篇一两万字的稿子,白天黑夜地改,改完一次送责任编辑初审,打回来再改。改个三五回,时间耗去半月二十天,再送二审、三审,最后大概要请葛洛、严文井和李季亲自过目。李季当时刚从日本访问归来,在大礼堂作国外文学发展方面的报告,我们和人文社编辑员工和北京一些作家一起听,恍如听天方夜谭。送去的稿子打回来的间隔越来越长,李季们自然很忙,有时三五天等待,无所事事,我们就关起门谈禅。宫克一说起内蒙古清洗“人民党”,头发胡子一把抓,骇人听闻。蒋子龙讲天津抓意识形态的书记、国务院文化组成员王曼恬(毛泽东亲戚)逸闻,老作家孙犁的遭遇,细节生动,令人啼笑皆非。每天晚餐后,我们给自己“放风”,有时三人一起沿朝阳门外大街散步,多数时间是我与子龙瞎转悠。一则年龄相仿,二则我笑称虚心接受他工人阶级再教育。
蒋子龙大大咧咧,不熟悉的人称他是冷面杀手,不好接近。熟悉了,其实他外冷内热,非常健谈,也会聪明机智地吹牛。有天散步时,他绘声绘色地给我讲天津一位小子一举成名的故事。说那小子最近几年头脑发热,没日没夜埋头写作,向报纸刊物投稿。稿子一次次被无情地退了回来,就在他接近崩溃砸了钢笔烧了稿纸的时候,市里晚报副刊发表了他不知牛年马月寄去的一个短篇小说。这个占了整版的作品,竟引起管意识形态的王曼恬的重视,她作批示,要报社和正在斗批改的文联、作协组织文艺家评论。评论文章发了几十篇,延续两个月,那臭小子从无名小卒,一夜成名。王曼恬在全市宣传系统大会上点名表彰,高度评价。封那小子是最了不起最有前途的工人作家,要文联作协重点培养……
听到这里我忍耐不住地问:“那小子是谁?”
“蒋子龙!”
他不笑,我也不笑,只是对他的狡黠忍俊不禁。关在同一间屋子里两个月,像难友知己知彼,成了无话不谈的兄弟。我和老宫改稿非常刻苦认真,到两个月头上终于三审定稿,而子龙大大咧咧得有点逗儿郎当,他的稿子还没一锤定音。我们为他着急,他却像嗅到了一点什么似地说别急,《人民文学》还难以复刊。两个月过去,我们三人获得“解放”,允许回家。复刊的事果然如子龙预言,一推再推,最终流产。那年年底,形势大变,“三起三落”的人又一次被打倒,反复辟,反回潮,文艺界的祖师爷又要作检讨,李季也不能幸免,谁还有心去复刊。
四年后的再次聚首
1979年11月,我和子龙都有幸参加了全国第四次文代会。我曾写过一篇散文《生死一聚》(收入《百年烟雨图》),记叙那次因十年文革而延误了十六年才召开的文代会的盛况:“那是1979年10月30日下午2时,三千多名‘脱胎换骨’的文艺人,怀着悲喜交集的心绪,步入无比庄严神圣的人民大会堂。我从后面望去,只见前面涌动着的人头,像一群刚挣扎出蛋壳的雏秃鹰,又似刚出土的木乃伊,毛稀皮皱,尘封已久。一幅幅似曾相识的面孔,或白发寥寥,或两鬓如雪,或伛腰偻背,或伤骨断腿,走路靠木棍支撑。有的坐着轮椅,有的被人背着,架着,仿佛是二战结束后被遣返的鬼子俘虏。在休息厅里相互见面时,你抱着我痛哭失声,恍如隔世;我望着你呆若木鸡,老友相见难相认。十年‘文革’噩梦,仿佛凝固在这生死聚首之间。多少人含恨死去,多少人蒙受沉冤,多少人音讯全无啊!交谈内容大都是打听某某人是死是活……”
我和子龙无疑都是见证者,见证了十年灾难给文艺界前辈带来的残酷,见证了相隔十六年召开的四次文代会的无比悲壮。我们以青年作家身份出席,在白发幡幡的伤残文艺家里算是另类。子龙比我有出席,别后的短短四年间,以他敏锐的政治嗅觉,在最终复刊的《人民文学》连续发表了《机电局长的一天》和《乔厂长上任记》。他不仅在天津,而且在全国文坛一举成名,成了风云人物。周扬在文代会、刘白羽在作代会的两个工作报告,在回顾十六年来的创作成果时,都用相当大的篇幅,评价了蒋子龙的杰作《乔厂长上任记》。这篇作品似乎成了改革开放的先声和号角,据说有的市组织干部阅读讨论。
在作代会上,与红得发紫的子龙再次见面,我对他取得的成绩表示衷心祝贺。他还是那样大大咧咧地说,我是重型机器厂的,要扔就扔个重磅炸弹嘛!私下里,他却对我一脸无奈地讲,其实别后这四年来,他在天津的生存环境并不好。这也许叫有利必有弊,祸福相倚。当年由一个臭小子工人,因王曼恬的赏识,在天津一夜成名。那年月时兴划线站队,粉碎四人帮,王曼恬有瓜葛下台,子龙受到一些人的排斥压力是可想而知的。幸而小子是工人,根红苗正,在四次文代会上,又有周扬、刘白羽的报告对他的“乔厂长”高度肯定,我想他此后在天津的生存环境一定有所改善,至少可以减少某些压力。
然而事情远非如此。全国第四次文代会结束,我回到岳阳,忙于筹备本地的文代会、创办《洞庭湖》杂志。文代会刚开完,1980年1月22日,收到子龙的来信,他在天津的处境越来越不妙:“我在天津处境越来越艰难,去部队没有办成,而湖南的同志却对我如此关心,我很想远离天津,但要做家属的工作。她怕到外地生活不习惯。待我拿定主意一定请你帮忙。”
在岳阳的文代会上,我被选为文联负责人,同时兼任新创办的《洞庭湖》文学杂志主编。我给子龙写信,邀他担任《洞庭湖》杂志编委,顺便跟他说,如果你在天津呆不下去,就来岳阳,可以选上文联主席。没想到子龙在同一封信里说:“您提的编委一事,千万不要挂上我的名,那样会加重我的罪过,我的处境会更加困难,人家不知又会造我什么谣。我不算编委,但一定会给您寄稿,而且遵嘱就在近两个月内给您一个短篇。”
这就叫树大招风。一个天津的工厂小子,没几年混得在全国出名,横扫的“文风”自然要摇晃树根。过了两个月,子龙干脆暂时离开天津,到北京中国作协的文学讲习所“避风”去了。1980年5月4日,同在文学讲习所学习的湖南作家古华,在给我来信的信套里,夹了子龙的一页信:“石贤兄:好!借古华同志给您写信的机会,特附笔问候……我们这儿学习并不算很紧张,可条件不大好,写作的时间不多。四个人一个房间,互相干扰,很着急。您能在近几个月内进京来吗?很想和您畅谈一番。”
第三次见面畅谈,不是我去北京,而是子龙随北京一大帮子作家来到了岳阳。
相聚在岳阳楼上
1983年秋天,湖南文艺出版社出面邀请北京作家刘绍棠、林芹澜、邓友梅、丛维熙,天津作家蒋子龙,部队作家梁信和电影表演艺术家白杨等人,来到旅游圣地岳阳参观访问。我和文联的同志出面接待这一批尊贵客人,曾假借军分区大礼堂,请这些名人名作家,与岳阳的作家与文艺爱好者乃至机关干部见面。能容纳千多人的大礼堂挤得水泄不通,这成了岳阳建市以来的第一次文艺盛会。白杨和刘绍棠、蒋子龙、邓友梅、丛维熙等人,都在大会上作了精彩发言,给岳阳留下美好印象。
改革开放之初的那几年,来岳阳的人特别多,也许因为岳阳定为湖南第一批对外开放的旅游城市。首先是二战结束从岳阳遣返回去的日本战俘,时过境迁,他们如过江之鲫一批批来岳阳故地重游。岳阳与日本沼津结为了友好城市。接着,是禁锢了十年,饱尝铁窗冷宫之苦的文艺界老前辈,如丁玲、姚雪痕、曹禺、王蒙、杨沫、魏巍、蒋兆和等等,在省文联主席康濯陪同下,来岳阳楼登临一啸,或临风赋诗,或舒展胸怀,涤荡一身的霉气晦气。我在接待陪同这些“大家”中,似乎也感受到岳阳楼“忧乐”而字的无穷魅力。世道沧桑,尽在不言中。
陪同子龙兄一行十余人,游岳阳楼、洞庭湖、君山以及汩罗屈子祠,因为客人众多,没有时间与子龙畅谈。那天在岳阳楼吕仙亭设茶座品茗,我记起去年正月收到子龙的那封信:“今天是大年初一,向兄及嫂夫人拜年!去年屡见兄之大作,是兄丰收的一年,祝您今年取得更大的丰收。81年我只写了两个小中篇,回头一看甚觉惭愧。市委又通知我到中央党校学习五个月,今年看来又不妙,十分焦虑。作家不能下生活,不能写作,苦不堪言。我已搬家,来信来刊请寄——”我坐到子龙一旁,说起了悄悄话。我关心的当然还是他的生存环境,他从中央学校学习回去后,离开重型机器厂,调入了天津作协,担任《新港》文学杂志主编。他苦笑地摇头说他信里说过的那些话,没有多少时间写作,苦不堪言。
我低声对他道,作品少而精不是坏事。谁叫你是重型机器厂出来的,一扔就是重磅炸弹!的确,子龙继1979年的《乔厂长上任继》,1980年扔出的中篇《开拓者》、1981年的《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是一个个重型武器,一个个叫响,连续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子龙和“大部队”就要离开岳阳的前夜,我到他们下榻的宾馆,钻进子龙的房间,开怀畅谈。我问他现在的处境怎么样,率真而豪爽的他打着哈哈反问一句:泰山上的迎客松为什么千年不倒?言外之意是顶住了风雨雷电,深深地扎下根了。我为朋友高兴。他说,夫人孩子不愿离开天津。我说嫂夫人帮了你的忙,天津毗邻首都,更好施展你的才华。那晚上,谈京津文坛上的人和事,几乎无所顾忌,无所不谈。深夜告别时,我说这次来的人多,不好单独请你去我家做客。下次来湖南,我再陪你去张家界住几天,重温在人文社“关禁闭”的滋味。
津门二度重逢
在天津下了快车,朋友开车将我们接到他家住下,第二天起床,我们夫妇仍然患登山“后遗症”。子龙应该回到天津,但我忍耐着一上午没给他打电话。下午两点,我把电话打过去,子龙急风挟火地喊:“哈哈,你到了天津?我也刚从北京回来,进门没多久。”原打算在天津住三天,我说:“明天,或者后天来你家?”子龙却说:“不,如果方便,现在就过来。”他问我住哪儿?我又问他你家又搬到了什么地方?他说南开区红旗路水上温泉花园,听说朋友开车送我们去,他又详细叮嘱怎么走。朋友上网弄清子龙家准确地址,我们上车出发了。
这是第二次来天津与子龙相聚。第一次是1987年夏天,我应邀去北戴河中国作协休养所休养。特地从北京到天津下车,下榻在天津劝业场附近一家宾馆。那年我在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在宾馆午休前我给子龙和出版社的责任编辑颜廷奎拨了电话。下午两点来钟,我还半睡半醒,猛听得房门砰砰砰敲响。我趿上拖鞋拉开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被推了进来,后面是风风火火用网兜提个大西瓜的子龙,人还没进屋,他的大嗓门就响了:“嘿哈,臭小子耽误了我的时间!”丢下大西瓜,在椅子上坐下,我笑问怎么回事。
他先要宝贝女儿叫我罗叔叔,而后才讲他臭小子的惊险故事。子龙就一儿一女,大小子正逢高考。接过我的电话,夫妇俩手忙脚乱整好午饭让大少爷吃饱喝足,送出门去考场参加下午考试。子龙再给颜廷奎电话约饭局,而后拉着宝贝女儿,从容出门来宾馆。却不料小子急电:准考证丢在家里了,他被拦在门外。子龙又气又急,拿了准考证蹬单车赶到考场,再蹬回家。提着大西瓜晃晃荡荡进来只是表面现象,坐在那儿还在喘粗气,口里还在骂骂咧咧地数落他的“臭小子”:“简直是个逗儿浪当惯了的公子哥儿,连准考证都丢了!考试前要他复习,哈,他宁肯到外面玩桌球。他道,高考考的是真才实学。到了高考,临时抱佛脚,那是孬种!你说气不气!”
一阵哈哈过后,言归正传。谈的当然还是文学,文坛近些年的风云变幻,奇闻逸事。直谈到下午五点多钟,出版社颜廷奎来了,一起步行去一家酒店。包厢里已经坐了一位与我们年龄不差上下的壮汉,老颜介绍说:“老罗,这是你的同乡、部队作家张廷竹。”廷竹与我和子龙一一握手。原来,廷竹也刚在百花文艺社出了一本书。席间,我和子龙的交谈热点已过,主要听廷竹说他的经历,创作和生活。廷竹是湖南常德人,从小跟父母在军队度过。他父亲是国民党军队高级将领,抗日时期,跟李弥在云南、中缅边境,与日寇作过艰苦卓绝的抗争。廷竹准备以此为素材,写作一部纪实性的长篇小说。
天津那次与子龙相聚,一晃过去了二十余年。后来虽书信不断,也曾见面,但久别十多年了。我们也由青年作家,变成了“老作家”。子龙老了没有?我的小夫人(子龙见过的那位已病逝)更是好奇。在水上温泉花园下车,按响门铃,门开了,走上二楼,子龙就在三楼敝开门高喊“再上层楼”。走进子龙搬了六年的新居,这位不修边幅的老兄还是背心短裤,他没料到我带去小我20岁的夫人,连茶水也忘了张罗。连说失敬失敬,忙退到卧房整装去了。他再次走进客厅,忙叫宝贝女儿,出来见罗叔叔。我很难把眼前亭亭玉立的成熟女性,跟当年拖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联系起来。女儿回房后,子龙嘻哈地道:“一晃二十多年了,儿女都成家了,我们哪有不老的?”他又侧过脸,冲我夫人,似乎怕刚才听错了地说:“这位是嫂夫人?”我点头称是,说他见过的那位病逝的往事。子龙感叹说:“看你的身体保养得很好,有什么秘诀?”我说早晨爬山,下午五点打羽毛球。“跟谁打?”我指着坐在一旁,很少插话的夫人道:“当然跟她打?”。子龙哈哈开玩笑:
“还是找个小老婆好啊!”
我问当年丢准考证的小子,他说在珠海工作了。怎么不见嫂夫人?小子又生了小子,她去珠海带孙子去了。子龙接着又说:他现在一人在家,成了孤家寡人。我从浙江回来,路过北京,把女儿接回来,明天、后天为女儿私事都安排了活动。我这才明白,电话里为什么他风忙火急要我下午就来他家。他家的客厅宽敞,博物架上摆满真假古董瓶罐,与他大作家身份相符。我记起三个月前,中国文联出版社在岳阳为我的两本书搞首发式,出版社副社长王利明在君山给子龙家里拨过电话,嫂夫人说子龙到外面写长篇去了。我问:你写作都得到外面去吗?他苦笑着两手一摊,在家里什么也干不成,找的人太多。你还没退?他说还挂着作协的法人代表。
子龙在他的远离城市的兄弟家里,有间房,既安静又无吃食之虞。故他要拉开架势写长篇,必定躲到“世外桃源”去。何况他夫人远在珠海,也管不上他的吃喝拉撒睡了。他问过我的家庭、生活、写作情况,我说每年外出旅游一两次,每年写一本书,高兴就写,心烦就玩。他说他身体、气色不如我,我鼓吹我的养生之道:人过半世,养身为主,写作次之。他点头称是,说他其实写得并不多,五年前出过一部长篇,今年应人民文学社约,才写了一部新长篇。边说边引我走进他的书房。书柜一格是他的独立作品,另一格是重复印的集子或选集,亦是洋洋大观。他拿起最近出版的散文随笔《一瞬集》,签名题字送我。我伸手去接,他又缩回去道:“别背着四处跑,明天我要作协的同志给你寄去多省事。”
子龙不仅义气,且会体贴人。我临离开家时,也签名题字新出版的“镜鉴丛书”两本书,原打算放进行囊。一想到要背着爬泰山,胆怯了,只好从邮局汇寄。当我从天津回到家,子龙的书已收到。他在《一瞬集》自序中说:“人之百年,犹如一瞬。”而我与子龙的半世交往,连一瞬都不够,恍惚是一刹那间的事。